血很快浸湿了纱布,女人疼得脸都白了。
“你为什么不去死?”他说。
这句话早在他肚子里辗转了千万遍,现在终于说出口,季殊容只觉得痛快。
互相折磨这么久,爱恨混在一起,有时候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情。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女人真的听了他的话。
那是个阴天,晚上下了一整夜的雨,早上醒来还是灰蒙蒙一片。
昨晚女人闹了很久,季殊容索性睡在沙发上,一睁眼就能看到她的卧室。
他翻身坐起,悄无声息地去厨房做了一锅面条,然后等了一阵,女人一直没出来。
面条放的时间太久,再不吃就要凉了。
季殊容单手端着碗走向卧室,见她闭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屋里拉着窗帘,昏暗中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了碗。
他把面条放在一边,把掉在地上的被子捡起来,手指忽然摸到毛茸茸的一团,像极了他的三月。
女人一向很不待见三月,季殊容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掀开被子。
三月躺在地板上,已经没了呼吸。
它旁边是散落一地的白色药片,微微张开的嘴里还有未融化的一片。
季殊容在那一瞬间意识到什么,他推了推女人早已冰冷的身体,颤抖着叫了一声:“妈……”
再后来的事他记不清了,连在梦里都会下意识逃避。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不对劲的。一开始是失眠,后来会无缘无故地难过烦躁。
他会砸东西,像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一样,砸得遍地都是碎渣,然后没有知觉似的赤脚踩上去。
好像是疼的,但很舒服。
他迷上了喝酒抽烟,从白天到晚上,再从晚上到白天,昼夜颠倒,浑浑噩噩,有一次烟头扔在了沙发上,差点引起火灾。
幸好许劭来得及时,把烧坏的毛毯扑灭,然后拖着他去医院。
医生说他确诊为抑郁症,需要接受治疗。许劭每天都会去看他,带吃的,带书本,还要给他补课。
高考在即,他的同学们都坐在干净明亮的教室里埋头苦学,只有他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失神。
如果他的人生轨迹没有出现偏差,他应该会在艺考中大放光彩,带着鲜花与掌声走向他一直期盼的未来。
但人生没有如果,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他没参加高考,没有大学可以上,身体好点之后也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
最终还是许劭向他伸出援手,让他留在公司。
那时候季殊容的病情好转很多,正常时候看不出丝毫端倪,他会笑着开玩笑,对谁都是春风和煦的模样。
他对许劭说:“说实话,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因为暗恋我?”
许劭差点呛死,脸红脖子粗地瞪他:“老子是直的!老子有媳妇!”
八字还没一撇呢,还媳妇。
季殊容笑笑,没再提起这事。
他在公司就是个闲职,送个文件出个差,没什么压力,但也不会闲着。
某次出差路上跟一辆车发生了刮擦,好巧不巧,车主是他的老同学,当年最爱扯着他去操场打球的杨潇。
杨潇可能觉得他太闲了,晚上都不给他留,要死要活地求着他去酒吧调酒。
季殊容无奈之下答应了。
他其实能理解许劭跟杨潇的良苦用心,医生说不能让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所以这两个人拼命给他找事干,逼得他连胡思乱想的时间都没有。
季殊容面上不说,心里是感激的。
他每天按时上班,按时去酒吧,按时去见医生,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都是假象。
他的病就像是个不定时炸弹,一旦爆炸就会粉身碎骨。
割腕那次纯属意外,他只想试试新买的水果刀有多锋利,刚划了一下就被杨潇一把夺走。
鲜血止不住地流,他又被关进了那件惨白寂静的病房。
吃安眠药那次是蓄谋已久,他特地在网上查过剂量,倒了满满一掌心,没喝水,直接往肚子里吞。
好几片卡在嗓子上,上不去下不来,苦得要命,他却无动于衷。
他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外面风雨交加,玻璃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
他很久很久没见过自己笑起来的样子了。
季殊容想,都快死了,给自己留个好脸吧。
于是他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静静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忽然想起女人死的那晚也是这样大雨倾盆,一切都是冥冥注定,他到最后还是变成了跟女人一样的疯子。
但是还没到最后。
许邵跟媳妇吵架,被赶出家门无处可去,大半夜来了他这里,然后看到已经没了意识的季殊容。
120呼啸赶来,他被及时送进了抢救室。
这次住院的时间更久,出院那天他有种刑满释放的感觉。
从那之后只要见不到他,许劭跟杨潇就会给他打电话,隔三个小时打一次。
季殊容从不关机,大半夜都会爬起来接。
他欠他们的已经够多了,不能不识好歹。
他逼着自己活,逼着自己像个正常人。很多人都说他温和儒雅,也有很多人向他示好,他们不知道他不堪的过去,也不知道他毫无瑕疵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根本不会跳动的心。
直到某一天,他在酒吧门口随手救了一个少年。
少年浑身戾气,但眼睛清亮。
像极了当初站在街角的那个小男孩。
少年身上有光,像是永远不会黯淡的太阳。
他不由自主靠近,步步深陷,沉溺其中。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心脏跳动的感觉,滚烫的血液流向四肢百骸。那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活着,也并不是毫无意义。
遇见江景,季殊容才算活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老季的过去讲完啦~
第59章 慢慢讲
夜间气温低,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雪,纷纷扬扬下到第二天早晨,窗外枝丫上盖了一层白。
季殊容倚着枕头,偏头看着外面,瞳孔深处映着晦暗的天色。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的门轻声打开。
“哎?你醒了?”
杨潇刚从洗手间回来,手上还沾着水珠,随意甩了甩,坐在他身旁的凳子上。
“你这一觉睡得够久啊,精神好点了吗?”
杨潇把保温桶打开,拿出一碗热粥递给他,说:“吃点东西吧,小江特地给你买的。”
季殊容垂着眼,听到后半句终于有了点反应,接过粥问道:“他呢?”
“谁?”杨潇一时没听明白,而后恍然道:“你说小江啊,他说要去给你买点水果,刚出去不久,过会就回来了。”
季殊容没再说什么,低头喝了口粥。
杨潇随便扯了几个话题跟他闲聊,季殊容要么是“嗯”要么是点头摇头,或者干脆就不说话。
只有聊到江景的时候,他才会多说一些。
杨潇暗暗松了口气,心想爱情的力量果然伟大。
结果等半天不见江景回来,季殊容的情绪又明显低落下去。
杨潇见状不妙,赶紧掏出手机给江景打了个电话。
江景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结账,说了句“马上回来。”
“多少钱?”他问。
他几乎把每样水果都买了一遍,超市老板称了半天,咕咕哝哝地摁着计算器,报了个数字。
江景刚要扫码,老板又说:“零头就不用给了。”
江景道了声谢。
超市的门被厚厚的帘子遮住,他拎着水果往外走,掀开帘子的时候差点迎面撞上人。
男人抱着几个箱子,黑色兜帽遮住了半张脸,一声不吭地进来。
江景往旁边一避,还是被他撞到了肩膀。
老板嗑着瓜子指着男人说:“你怎么回事,撞着人不知道说声对不起啊?箱子别放地上,里面的货架空着,放那边。”
男人没说话,动作利落地把箱子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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