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微怔,抬眼看向桌子,原本摆放在上面的玻璃杯不见踪影。
他抿紧唇,没问是谁打碎的,弯腰把垃圾袋拎走。
医院里的花瓶都是玻璃瓶,江景没敢要,回去对季殊容说:“这花就放在桌上吧,等枯了我再买新的。”
季殊容没说什么,抱着花躺在床上。
见他恹恹欲睡,江景俯身帮他整理枕头被子,正要起身,忽然瞥见枕头下有什么东西闪着微光。
他伸手掀开枕头一角,呼吸瞬间窒住。
那是一片碎玻璃,棱角锋利,轻轻一划就能刺穿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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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前进的速度很快,冯源被安全带勒着往后仰,在沉默中开口道:“哥,你还没告诉我这车是哪来的。”
冯华说:“跟你说了别问我的事,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昏暗的车厢时不时被滑过的车灯照得极亮,冯源坐在他身后,看着前方出神。
他哥后脑勺上有一道极其狰狞的疤,从脖颈蜿蜒到右耳耳后,稍长的头发能勉强遮住,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端倪。
那时候爹妈刚死,债主拿着菜刀上门讨债,年幼瘦弱的他像狗一样被拖在地上,绝望中只会扯着嗓子哭喊:“哥哥救我!哥哥救我!”
冯华也就十几岁,站起来比那些人矮一个头,气势上就输了。可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抄起一个棍子就胡乱砸,手里抓着冯源的腿,拼命想把他拽回来。
债主勃然大怒,拿着菜刀在冯华身上比划,说要砍下他一条胳膊。
冯华紧紧攥着拳,浑身都在颤抖。他脸上脖子上都在流血,鲜血混着泥土滑落,看上去十分可怖。
冯源听到这话害怕极了,几乎要把嗓子咧碎,尖叫着喊:“哥哥!”
他哥就在那一瞬间扑了上去。
混乱中冯源侥幸挣脱,却看见那把菜刀划过他哥的头,刺眼的血瞬间喷涌。
那些人大概也不想闹出命案,刀没砍下去。
这处的动静太大,引来了邻居报警。最终那几个人被捕入狱,冯华的头上也从此落下了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疤。
那是因为他留下的,冯源想。
后来的很多年,他哥为了他受过无数次伤。
在那些有钱有权的人眼里,他们连蝼蚁都不如。
冯源总在想,如果他们能强大一点就好了,不用看人的脸色,也不用在那间破屋里苟延残喘。他们拼了命想往上爬,可命运从来没给过他们机会。
车灯划亮漆黑的小巷,视线中映出熟悉的屋门,冯源垂下视线,慢吞吞地下车。
“墨迹什么呢,赶紧下车。”冯华皱眉说。
冯源下了车,握住车门的手没动:“你今晚不回来了吗?”
“不回来了。”冯华说:“我有事,忙。”
冯源动了动嘴唇,想问问他在忙什么,又清楚问了他哥也不会说,最终低声道:“最近天冷,哥你多穿点衣服。”
第61章 枯萎
病房里鸦雀无声,窗帘紧闭,所有的嘈杂热闹被隔绝在外面,寂静像水草一样在屋里蔓延,江景有些喘不过气。
季殊容半躺着,目光落在他手中泛着冷光的碎玻璃上。
江景捏住玻璃,整个人都在颤抖:“玻璃杯是你打碎的?你为什么……”
剩下的话他说不下去,其实不用问,季殊容藏这块玻璃的目的显而易见。
他垂下头,眼眶一点一点泛起红,哑声道:“以后别这样了,好不好?”
“对不起,我只是,”季殊容喉咙有些发干,皱着眉咳了下,接着说:“我只是控制不了自己。”
他现在状态还算正常,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可每次病发,那种难以抑制的焦灼恐慌几乎要把他逼疯。
他神使鬼差地藏下这块玻璃,不知道是为了保护自己还是为了自残,或许两者都有。
他安静地垂着眼,余光里江景捏住玻璃的手一直在抖,锋利的尖刃割破了他的手指,血珠一滴接一滴落在地上。
季殊容张了张嘴,想让他扔掉玻璃,话还没出口便紧接着顿住。
细细密密的疼钻进心窝,胸口处冰凉一片。季殊容恍惚地想,江景现在是不是跟他一样疼?
他抬起头,看到江景紧咬着嘴唇无声落眼泪。
那个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记忆里总是朝气蓬勃的江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开开心心地笑过了。
这个病房不仅困住了他,也锁着江景,挣不开,跑不掉,时间一久,江景是不是也会变成他这幅样子?
他最想保护的人,却总是因为他而难过。
季殊容闭了闭眼,片刻后喉结轻轻一滚,眼尾湿润:“小景……”
“你走吧。”他说。
江景猛地抬起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季殊容没再说话,他偏过头去,江景只能看到他沉默的背影。
一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不知过了多久,江景低声道:“我不会走的。”
“我不会走的。”他又重复一遍,每一个字都说得极重:“你想活我永远陪着你,你想死我陪你一起死,别想着抛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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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江景没敢睡。
只要一想到季殊容又有自杀的念头,他就一阵后怕。
关灯之后病房里很黑,江景其实看不清什么,只有听到季殊容低微的呼吸声,他心里才会踏实一些。
第二天早上江景直接不想去上学,被杨潇拖出去虎着脸教训一顿。
“你先顾好自己,老季这边还有我们呢。”杨潇说。
江景勾着书包带,低头盯着脚尖说:“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杨潇毫不客气道:“真知道你就不应该三天两头往这边跑,这是医院又不是监狱,他待在这不会有什么危险,真不知道你成天瞎担心个什么劲。”
江景下意识反驳他一句:“你怎么知道没有危险?”
杨潇瞪眼:“什么意思?”
江景抿了抿唇,把昨晚的事简短交代一遍。
杨潇的脸色逐渐铁青。
把江景送到学校后,杨潇又去接了心理医生。
医生跟季殊容谈了一上午,最终出来摇摇头说:“他的病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几乎不起作用,我还是那句话,劝他去国外吧。”
十年前医生就曾说过这话,当时他跟许劭都劝过,但季殊容根本就没有求生欲,劝了也不管用。
杨潇愁了一天,下午去接江景放学的时候说起这个,叹道:“还是你劝吧,我们说的话他未必听。”
到医院的时候季殊容还在睡觉,江景没打扰他,一声不吭地坐在床边盯着他看。
杨潇说要去酒吧一趟,蹑手蹑脚地关上门,转身往楼梯方向走。
楼梯有些窄,上上下下的人堵在一起,摩肩接踵中杨潇不慎撞上一个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连忙说。
对方是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大概是没听见他的话,皱着眉快步上楼。
也许是眼花,杨潇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
他不由地多看了两眼,却只能看到男人急匆匆的背影,像是在找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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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人来人往,嘈杂声隐约传入,季殊容却睡得很沉,一动不动。
江景走到阳台放下书包,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果然有十多个未接电话。
今天开家长会,老师让他留在学校等江政一起走,江景权当没听见,一放学就背着书包溜了。
他一是不想面对江政,二是不想那么长时间看不到季殊容。
反正跑都跑了,江政也抓不到他。
江景把手机塞进兜里,又坐回椅子,目光始终落在季殊容身上。
季殊容眉心紧拧,嘴唇苍白没什么血色。
江景本想用棉签帮他润润唇,拿起水杯后顿了下,然后自己喝了一口。
他悄无声息地凑近季殊容的唇边,嘴对嘴湿润了季殊容的唇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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