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他们半步之外的地方——这个距离有点近了,几乎称得上无礼——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谈笑风生。他的仪态堪称优雅,双眼却亮得惊人,像是里头藏着团火焰,正愤怒地燃烧,不死不灭。
“二位哪怕心心相印,也请注意看看周围啊——这可是公共场合。”说着,他发出一声轻笑,很自然地抬腕,与温霖和纪峣两人碰了碰杯,抿了口酒。
男人胳膊上吊着的姑娘神色好奇,却很乖巧地只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纪峣见到来人的第一眼,心中惊讶一闪而过,不过瞬间,他已藏好情绪,笑着与对方打招呼。刚才面对温霖时,那种自然亲昵的神态已被妥帖收起,取而代之的是得体的微笑,以及尬到不行的商业互吹:“于先生今天穿着可真气派。”
温霖动作一顿,略挑眉梢,神色微妙:“……于先生?”
男人抽出被挽住的胳膊,顺手将酒杯递给女伴,然后对温霖伸手,很得体地微笑——因为太得体了,反而有种莫名的古怪意味:“鄙人于思远。”
……原来是他。
温霖恍然,总算从久远的记忆里翻出了这号人物。他也很和气地伸手,与对方握了握。
两手交握时,温霖坦然迎上于思远的目光,心中百转千回。
终于……这么多年……他终于可以站在纪峣的旁边,有了和其它男人,同等层次对话的权利。
而不是那个默默站在一旁,只能用痴情目光注视纪峣,看着他与别人谈笑风生的单薄剪影。
他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你好,我是温霖。”
小番外
皇后入宫之前,曾是个风流浪子。
风流到什么程度呢?风流到他和皇上相遇,是在一次流觞曲水时,为了同一个女人争风吃醋。
……天知道他们明明都不喜欢女子,为什么还要做出这种派头。
他那会儿不知道这么个瞧上去英俊倜傥的男子,是个只爱被男人日的浪荡玩意儿,一时兴起结交一二,没成想把自己搭了进去。
后来知道这人是皇帝,他也无法了,只笑道:“你可莫要负我。”
然后中宫大门洞开,他穿着红衣,一路吹吹打打,煊赫招摇堂而皇之地进了宫。
当时皇上眼眸中水光潋滟,一看就是被他感动得狠了,握住他的双手,郑重道:“我必不负你。”
没成想……
已被废去皇后之位的于公子,一袭广袖青衫,形单影只地从侧门走出了那座华美的宫殿。
没有回头。
皇上躲在他身后,沉默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直到人影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宫。
两人一个向南,一个向北,渐行渐远。
第91章
在A市的酒会上看到于思远,其实并不很难解释。
和父母都是国企工人下海经商发家致富的张鹤纪峣不同,于思远是H市人,家中政治背景深厚。背靠大树好乘凉,因此于家在生意场上也格外顺风顺水,几十年下来,通过不断经营,在北方地界,算是小有势力。
然而中国那么大,其他地方并不怎么买于家面子,生意越是往西往南,越是难做,当年于家在A市开了个分公司,就是为了伸长触手,多分一分蛋糕。
毕竟A市位置紧要,正好如同颗钉子般卡在于家向西南方向发展的通道上。另一方面,和于家恰恰相反,纪峣家的生意大多集中在长江西南、中部、以及部分沿海,想要扩大影响力,就得往政治中心凑。
因此,作为强龙的于家,和作为地头蛇的纪家,可谓一拍即合。其他的不说,单单纪峣所接手的项目中,就有几个和于家合作的。
所以遇见于思远,真的一点都不稀奇。
或者这么说,以他们两家在生意场上的关联,纪峣觉得自己回国这么久后才遇到对方,这才是稀奇事。
其实这并不奇怪——纪峣回国不是秘密,只要人有心去躲,一辈子见不到都行。而于思远,就是那个悄咪咪躲在暗处,把自己藏起来的人。要不是这次实在忘了,他大概还会躲得更久点。
至于原因——他怎么知道。
他妈的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明明什么都没错,甚至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会想要躲着纪峣。
他只是怕见到他,怕想起他,恨不得这个人离自己远远的,不看不想不听,彼此相安无事。
这样最好。
这番纠结心思,纪峣全然不知,他面对于思远时堪称心平气和,只把对方当做是个生命中的过客。那些爱怜与欢喜,早已随着时间烟消云散,纪峣还能记起他们曾经美好的过往,也能在提起时会心一笑,却再不会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了。
曾经的于思远也好,现在的温霖也好,他打算收心跟他们在一起,并不是因为有足够浓烈的爱意,而只是既然我该收心了,而你喜欢我,恰好我也挺喜欢你的,那我就对你负责吧。
可如果离了这个人,也不会让他伤筋动骨,顶多难受一阵罢了。
那些喜欢,都是水中的月,手中的沙,如同纪峣这个人一样,是抓不住的。
他这种拔屌无情的行事作风,简直是人渣中的战斗机,典范中的典范。
——另一方面,凭心而论,他也真的不认为以于思远的性格和条件,对方会拿四年时间惦记他。大家都是一路玩着混着到大的,谁不了解谁啊,他觉得于思远顶多,不过是意难平罢了。
对此,与他相识十余年的温霖也心知肚明,所以在于思远暗示能否让他们单独聊聊时,温霖微微一笑,没有做任何多余的挑衅动作,十分有风度地借故告辞。
相比起来,于思远的女伴就显得愚笨了些,还是温霖见于思远尴尬,仗义解围将人哄走的。
于是,在这个安静的角落里,只剩下了于思远和纪峣两人。于思远注视着温霖从容离去的背影,哂然道:“温霖倒是变化不小。”
他与温霖曾有一面之缘,那时他们还是你侬我侬的情侣,某次他来A市看纪峣时,正巧温霖也在。他身为社会人士兼纪峣正牌男友,义不容辞地请温霖吃了顿饭——明着招待,实则示威。
那时还是学生的温霖看起来青涩又纤弱,注视纪峣的目光却十足十地执着热忱、缠绵悱恻。他看得心里隔应,却碍于纪峣那会儿还在温霖面前装直男,不好挑明自己身份,只好隐晦地不断暗示他和纪峣关系亲密。而温霖呢,他只是默默捏紧筷子,看着他们微笑。
那会儿于思远对温霖的印象很简单粗暴——喜欢他家峣峣,不过只敢没出息地暗恋,小白花一朵,很弱,毫无威胁。
结果风水轮流转,没成想那个“毫无威胁”的人,成了自己——瞧瞧温霖那副坦然放任的态度,啧啧,好像完全无视了他,简直优越感爆棚。
于思远心里酸极了,因此,忍不住小小地刺了温霖一下。
纪峣抿了口酒,没接这话茬。
这人虽然是他的前前……前男友,他原来也真真切切地计划要跟对方共度一生,不过现在温霖才是他的枕边人,纪峣这人没什么优点,硬要说的话,护短算一个,拎得清算另一个。温霖和于思远孰轻孰重,该偏向谁,他心里很清楚。
于是他没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道:“支开温霖,你要跟我说什么?”
于思远用一种很难言的目光看着他:“……你这身,挺帅的。”
“哈哈谢谢,你也挺帅的。”
“……”
“……”
强行尬聊了一波,两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气氛僵硬至极。
正如纪峣所料,他似乎真的并没有那么惦记纪峣——纪峣是消失了四年不是四天,还是个劈腿被抓现行的前男友,他就是有再深的感情都淡下来了——可是,有很多东西,却是于思远极力想忘,却仍旧忘不了的。
这大概就是旧情人做不成朋友的原因。他们曾经相濡以沫、耳鬓厮磨,见过彼此睡眼惺忪从床上爬起来,头发乱的像个鸡窝,眼屎糊在睫毛上抠都抠不下来;一日三餐吃喝拉撒,抠脚打屁,那层男神的皮被剥下来后,谁都不还是个凡夫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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