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想着,他还小,我要包容他,我是他的长辈,是我硬拉他跟我在一起的,但是……我想要一个解释,一句承诺,都……不可以么?我只是,我只是想要他说一句,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心里是有你的——很难么?”
他将切好的肉装进碗里,然后开始规规矩矩地处理其他配料。
“他让我走的时候,我其实真没打算走,我只是有些伤心,想等他冷静下来以后,再跟他好好谈谈。但是那口肉吃下肚,我就发现,我真的是在勉强他。他真的很会装,很会演——姐,你知道我的,我太迟钝了,很多东西我是很难感受到的。以前我没有感情的时候,可以察觉到很多东西,但是现在我在意他,我反而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只要他想,他就有本事一直哄着我,让我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个和演戏有点类似,蒋秋桐以前对他人情绪的体察,是建立在“学院派”的基础上,他先分析反应,再得出结论,但是等他用纪峣赋予他的感情,成了个“体验派”后,以往的经验便统统排不上用场,他很难判断纪峣的真实情绪。
这也是纪峣敢背着他,和于思远(单方面)约好,玩腻了就分手的原因。
因为很多细微之处的波涛暗涌,蒋秋桐根本感觉不到。
事实上,于思远一走了之,他翻出的那张结婚证明,纪峣对他说的那番话,都只是让天生麻木钝感的蒋秋桐感到难过而已,它们加起来,还不如蒋秋桐夹进口中的那块红烧肉,对他的冲击来的大。
蒋秋桐以前一直认为,纪峣跟他在一起时,不说别的,起码还是开心的吧?或者退而求其次,起码是安心的吧?或者再退一步,起码是放心的吧?毕竟他不吵不闹,也不像于思远似得爱瞎折腾。
但是……怎么说呢,如果他们在一起,只是像这块他一厢情愿的红烧肉一样,纪峣只是在牺牲自己成全他,那么这段感情,有什么坚持的必要?
所以他收拾东西,打算回来住几天,好好想想到底该怎么办。
蒋春水没说话,她倚在厨房的门框上,从兜里翻出一盒烟:“抽么?”
蒋秋桐摇头,示意自己在做饭,蒋春水给自己点上,吸了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姐夫离婚么?”
“不是因为他觉得你太不顾家?”
如果把男女放在一起排,蒋春水才是蒋家的老大。蒋老爷子这人,其实是有点重男轻女的,自从幼时的蒋秋桐展露了自己绝佳的天赋,蒋老爷子就决定栽培自己的大孙子,让他从政,接自己的班,没想到蒋秋桐一心随自己的父母,只专心搞学术,蒋老爷子没办法,才捏着鼻子提拔了蒋春水。
蒋春水现在是副厅,她是个女人,想往上爬,除了背景以外,还得要比别的男人吃更多的苦,牺牲更多才行。当年她丈夫跟她离婚,也是说她太不顾家,孩子几个月见不到妈,他忍受不了。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蒋春水发现丈夫跟自己结婚的目的,是看中了她蒋老亲孙女儿的身份,想要沾沾光。这当然无可厚非的,只有小孩子才向往纯洁无瑕的爱情,像他们家这种身份,如果真的什么都不图才很奇怪。可怪就怪她前夫的人设立得太好了,所有人都以为他就是个纯粹为了爱情和蒋家大小姐结婚的痴情人,名声好的不得了,连蒋春水连带着蒋家一大家子人精都信了。
结果当时人设立得多完美,崩塌时就多幻灭。
“所以,”蒋春水仰头吐出个烟圈,“真心难得啊,秋桐。我看你就是旁观者迷,那男孩什么都不要你的,还肯在受了别人的气时,吃你做的饭哄你开心,你真觉得他对你没感情?要换做是我,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对我死缠烂打,管他多可怜多卑微,我就爱把他的心放在鞋底下踩,他越难过我越解气——你爱我关我屁事,谁允许你自我感动还打扰我生活的?他这么做了么?”
蒋秋桐的手停住了,他若有所思地看向他大姐。
蒋春水真不愧是当年一姐,出了名的恃美行凶,看到弟弟回头,还撩了下头发,优雅地抬起脚尖,做出一个了一个狠狠往下碾的姿势。
蒋秋桐笑了。他眼圈还有点红,像是白瓷上一层浅浅的釉,他对他姐比了个OK的手势:“我懂了。”他最难以承受的,是纪峣为了哄他而勉强自己和他在一起,只要知道纪峣不是这样,那么其他的就好说。
蒋春水满意地挑了下眉。
以他们的年岁和阅历,已经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了,像蒋秋桐现在这种,已经是情绪外露的极点,做姐姐的点拨两句,以蒋秋桐的自我管理能力,很快就能收拾好心情。
他把油倒入锅中,等锅烧热的功夫,道:“等做好了这一顿,我就把它带到他面前。”
然而这一份美味值增添不少的爱心盒饭,到底还是没进纪峣的胃,蒋秋桐被蒋老爷子亲自拎回了H市。
蒋春水当时想拦,老爷子冷笑一声,秘书很规矩地上前一步,递了一份文件给她,她接过看了几页,脸色大变,“啪”地把它们摔在茶几上,面无表情道:“把他带回去吧,我去会一会那个叫纪峣的小子——不对,”她咬牙扯出一个冷笑,“或者是,‘季峣’?”
蒋秋桐心里咯噔一声,心思电转,还没来及做什么,蒋春水就直接摸出他的手机关了机,几个大汉将他围住,恭敬道:“蒋教授,请吧。”
他心知这遭躲不掉了,回头深深看了眼蒋春水,他顺从地被簇拥着上了车。车中只有司机和他们爷孙俩,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他们直接飞回了H市,回到蒋家。
说是蒋家,其实从老爷子起已经有了第四代,小辈们都成家了,这个“蒋家”,就是老爷子的房子,一栋建在大院里的独栋小楼,当时统一配发的,老爷子住了几十年。
似乎是因为回到了自己的地盘,终于让这个硬气了一辈子的老人感到了安心,保姆给两人端了茶后就下去了,老爷子终于开门见山了:“有人在搞纪家,我顺手推了一把。”
蒋秋桐是老爷子曾经花了无数心血精力培养的继承人,哪怕现在那么不成器,脑子还是有的,他根本不需要老爷子啰嗦太多,这一句话,顷刻就让他明白了对方的言外之意:老爷子火了,准备搞纪家。
这一路全程零交流,他又被没收了通讯工具,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显然有人借着纪峣性向的事情搞事,大概是提起没有做好功课,牵连到了他,老爷子就是管这一块的,下面当然把消息递了上来,老爷子一查——纪峣的黑料太多了,他的遮掩手段只能骗骗普通人,有心想查的话,根本瞒不住——剩下的事都不用想。
天朝国情就是商人天生矮官员不止一个头,像于家那种还好,像是纪家这种“新贵”——难听点就是草根出身,要啥没啥的新兴企业,不说轻而易举地掐死,但给它找找麻烦,让它伤筋动骨,卡住脉门让它以后赚不了钱,那真的也就是老爷子这个层次动动手指的事。
现在竞争这么激烈,亟待上位、有资本有眼光、还听话懂事的人多了去了,一个纪家,老爷子并不放在眼里。他这么大张旗鼓,还不是因为投鼠忌器,怕打了老鼠碎了玉瓶?
蒋秋桐没有反抗——他并没有反抗的资本。
他安稳地坐在那里,面庞依旧是冰雕雪堆似得的白,眼眸仍旧是深潭秋水似得清,只是眼角那一抹笑意彻底隐没了。他成了一块真正的坚冰。
他面无表情道:“您要我怎么样?”
蒋老爷子心里也有些难受,他难得温情了一回,伸出布满老年斑的手指,迟疑地抚了抚蒋秋桐的头发:“我不要你做什么,我只想让你跟那个小子断了。”
蒋秋桐闭了闭眼。
老爷子看最疼爱的孙子成这个样子,终于软弱了一回,他费力地解释:“我……并没有真的对他做什么,这件事哪怕没有我,也是要爆出来的,我只是没有阻止而已。秋桐,你是我最疼爱的孙子,你当年说不要从政,要念书,好,我知道你对家里不满,我同意了;后来于思远的事闹出来,他家全家都反对,我是不想你掺和进去的,但是你站了队,磨了好些时候,于家以为是我的意思,捏着鼻子认了,我也没说什么;再后来,你教授当得好好的,我心想你如果愿意这么闲云野鹤地过,那就这样吧,结果你也成了同性恋——你让我怎么想?你是把我的脸扔到地上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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