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是纪先生啦……”保洁阿姨是沿海人,说话带着闽南口音,“他的烟不一样,我认得的。”
这话不错。纪峣的烟是内部特供,外面有价无市。逢年过节,张父总会拿给他很多,说是自己不抽。于思远也能拿到特供,只是两人背后关系不一样,拿到的自然也不一样。像是张父给的这些,不管他瞧得再眼热,却从不肯找纪峣要。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张鹤托他爸送来的。张鹤看不惯纪峣抽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前几次劝说无果后无奈退步,说你要抽,至少要抽没那么伤肺的。
现在张鹤愈发发达,便借着张父之手,把送到自己手上的好烟统统转到了纪峣这里。
纪峣没拒绝。
然后到了年末,除了人情味十足的年礼,还会回赠张家一份客气的重礼,没什么用,就是贵。
烟是真真的好烟,纪峣每次都抽得很珍惜,不吸到只剩滤嘴不会碾灭的,但保洁指了指烟灰缸里的烟头:“这根本没抽多少嘛。”
但温霖看得更多,保洁不抽烟不清楚,他却很清楚,一支烟用剩的烟嘴,和没用过的烟嘴,看起来有什么区别。
那些烟还剩半截就熄灭了也就罢了,很多的滤嘴都没被用过,明显只是单纯地被燃烧了。
温霖都能想到,纪峣坐在沙发上,静静看着香烟在指尖点燃的画面了。
他有点费解,为什么纪峣忽然戒烟了?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几个大男人在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久,彼此有什么毛病已经摸得清清楚楚,就是四个人打牌时放个屁,另外三个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干的。
纪峣那烟瘾简直别提了,他和于思远一样是老烟鬼了,温霖本来就没多大瘾,蒋秋桐近年来修身养性,早就不抽了。
而且纪峣不是像蒋秋桐那样轻描淡写说我要戒烟,而是自己偷偷摸摸戒了,怕被他们发现,还专门做出自己还在抽的假象。
一开始温霖忍不住往张鹤那边想,但又赶紧打住,他们一起过了这么多年,温霖实在不愿意这样想纪峣。作践纪峣,也是作践自己。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这事温霖觉得不太对,先忍着没声张,偷偷观察了几天后确定纪峣真的是在悄悄戒烟后,把这事说给了蒋秋桐。
蒋老师不愧是当年只去了一趟于思远的书房,就找出于思远把纪峣关在哪的牛人。他只闭目想了想,脸色就变了:“纪峣身体出毛病了。”
两人和于思远通了气,借口出去玩直接把人带去了医院。纪峣的脸色当时就变了,被按着做了检查后,整个人都像条死猫一样,透着股丧。
能不丧么,温霖的脸都青了。
检查结果下的飞快,结果比蒋秋桐想象中好,比温霖和于思远想象中糟。
蒋秋桐长舒了口气,这才觉得自己缓过来了:“没得肺癌就好。”
于思远则是难以理解。他指了指照片上纪峣布满黑斑的肺:“你怎么比我还严重这么多?”
得亏这次是个不认识的医生,要不是对方拿着照出来的片子让纪峣注意自己的肺,恐怕其他三人还注意不到。
“……”纪峣眼神游移,他就是不想被发现这个。
温霖何等冰雪聪明,只略略一想就明白过来了:“你背着我们偷偷抽烟?其实远不止这个数吧?为什么?你心里有事?和我们有关?”
纪峣卡了一下,下意识将求助的视线递向蒋秋桐。蒋秋桐正满肚子火呢,凉凉扫他一眼,双眼一闭,装起了神仙。
纪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是那种心里有事也不会说的人,因为有蒋秋桐这个专业人士在,所以演技愈发精湛,只背着人抽烟抽得愈发厉害。结果上次检查,和他相熟的医生给他照了片,说你依旧开始咳了,再这么下去要遭,还是得管管自己。
当时纪峣一看就被吓着了,第一个反应是“我死了没关系,扔下他们在世上却太可怜了”。他纠结了大概一个礼拜,还是捏着鼻子,决定好好养身体。
谁知他一向糊弄别人得心应手,却在保洁阿姨那翻了车。
于思远脾气最急,他看不惯纪峣装死,索性直接问:“看你一天天嬉皮笑脸的,到底在愁什么?是受不了我们了?觉得吃不消?还是腻了?还是……还是,”他哽了好几下,到底不如温霖顾虑那么多,咬牙切齿地说出那个名字,“——还是,还在想张鹤?”
这名字好多年都没人提过,纪峣猛的一下还觉得有点愣神。
他赶紧摆摆手:“不关他的事。就是,啧……”
见他吞吞吐吐,温霖瞬间梦回多年前,他索性抱着手臂往墙上一靠,明摆着威胁道:“峣峣,你哪都好,就是这点真的烦人。要是今天你不交代清楚,我就搬出去。”
一直坐在椅子上闭目假寐的蒋秋桐不紧不慢插了句:“我也搬。”
于思远这没出息的,一听后大喜过望,第一反应是:“那敢情好,你们快走,搬了以后纪峣就是我的了。”
温霖&蒋秋桐:“……”
纪峣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这一笑,气氛顿时就送了下来,蒋秋桐再摆不出冷脸。这个万年的爸爸,已经稳稳坐上大家长位置的男人松了口,温霖和于思远也放松了对纪峣的盘问。
纪峣左顾右盼一会,眼见真的逃不过去了,才抽出手机,磨磨蹭蹭道:“我发群里说,当着面我说不出来。”
说完拿着手机,一溜烟上楼躲进卧室里去了。
他今天以为是出去玩,穿了一件红黑相间的套头卫衣,手腕上套着同款颜色的运动手环,灰溜溜逃走的背影蒋秋桐一看就笑了,男人摇了摇头:“都是过而立的大人了,怎么还像个小男孩似的。”
卧室里纪峣打开手机,踌躇一会后,点开微信。他的置顶从四个变成了五个,自从多年前于思远说温霖坏话,他就把那个群也加进置顶了。
他打开四人群,开始哒哒哒打字。
他忧虑,他心里的烦心事,确实和另外三人有关,却绝不是于思远想得厌倦或烦闷,而是害怕。
如果以前,他还能用“只要你们厌烦了,就可以离开”当自欺欺人的借口,每天抱着“今天大概是最后一天”的心情与几人在一起,可时间愈久,他愈发不想放手。
听到于思远的担心时,纪峣都有点好笑,于思远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他怎么厌倦呢?明明该担心的……是他呀。
可是他知道,自己这种想法是多么自私,多么卑劣。蒋秋桐已经四十多了,于思远也快四十了,温霖一瞅就要三十五了——三个那么优秀的男人,和他耗了十多年,再耗就耗不起了。
说句最现实的话,他们都是独生子,只有蒋秋桐有个姐姐,可大家都有偌大的家业,如果没有后代,以后谁来继承?
蒋秋桐到现在还没个后代,纪峣嘴上不说,心里急得冒泡——如果他和对方有个万一,蒋秋桐离开了,或者他早死了,那到时候已经一把年纪的蒋秋桐该怎么办?难道要去住养老院么!?
纪峣现在最怕见到蒋春水,一想到这个人就胃疼的厉害。不是蒋春水苛待他,而是每次对方的目光扫来,都让纪峣有种恨不得去死的羞愧感。那目光仿佛在说:都是你带歪了我的两个弟弟,都是你,害他们落到这个地步!
和那对兄弟比起来,温霖年纪最小,似乎还能拖一拖。可温霖现在基本和家里闹崩了,温母恨到恨不得杀了他。纪峣时常劝温霖,虽然二老小时候教育他的方式有问题,可到底是血脉至亲,双方没有走到这个地步的道理。
难道他是真的那么大度、那么贤惠、那么体谅人的好人么?别开玩笑了!
纪峣记得温父给他爸妈找过的每一次麻烦,记得被温母扇了一耳光后赶出温宅的耻辱,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说,他很讨厌那对夫妻。可那又能怎那么办呢,那是温霖的爸爸妈妈,是给了温霖生命的人。
他很怕以后温霖和他浓情不再后,回想这段荒唐往事,对别人说:“纪峣这人真是恶毒,害得我断子绝孙,家宅不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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