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年用典型愣头青的神态说道:“分明是你没道理,怎么说我等是刁民?这里没有青天大老爷,咱们就自己去找贼人去!”
习武之人,说话声音沉稳洪亮,不需要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就能让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楚。
加上他用了一口略带了点京畿口音的大月官话,引来许多人的共鸣。
姜灭月后,有许多姜人迁居月地,但主要居住在城东。城西这一片还是以大月事情的京城本地人居多,有不少还是原先住在城东的好人家。
他们因为家境衰败,对姜国心存怨恨,只是平时不敢说出来,这时候仗着人多,就有人率先叫骂:“姜人不把咱们月人当人看!”
“拦着不让人抓贼,指不定是他们自己偷的!”
“他们哪里用偷?直接抢不就是了!”
几十个人闹腾起来,很快就围了更多的人过来,其中还混着有换了身装扮的蓝大。他一副寻常百姓的样子,就跟在边上起哄。
这么一下都有两三百号人,里头的“相公们”不敢再装死,只能出来了解情况。
看着围在侧门乌泱泱的百姓,他们面上尽力威严,后背一身的冷汗。
这会儿太阳才刚正经升起没多久,按照往常,他们正在厢房里头吃早点呢。
这段时间局势紧张,上头的大人们忙得天昏地暗,都要去对付反贼。他们下面的没人管,每天能准时点卯的人都没多少,日子过得不要太开心。
什么公堂不公堂的,值得到厢房去解决的事情都没有——反正他们看不到,就等于没活干。
闹腾的人不是没有,可他们听不见。
这回好了,没人听不见了。
几名官吏熟练地摆出官老爷的架势,先是装模作样训斥了一番,接着就问清楚了事由,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倒也不好两三句话把人打发了,干脆就一副急公好义的样子,点了差役直接去查案。
这几个官吏也是没有办法。
围的多少人也看不清楚,他们衙门哪怕连地牢里的囚犯都算上,才几个人?
现在外头反贼多么嚣张,万一这群月地刁民闹腾起来,可不是没一点把他们衙门给冲了的风险。
他们走在前头,时不时拿眼角去扫竺年,觉得这个微微有点驼背的黑皮小子,也不知道是真愣还是假愣,连他们衙门的人都敢扔,等过了这一回,好歹给他找点麻烦。
不得不说,人多办事效率就是高。
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一些犯罪痕迹,并且圈定了可疑的范围,到了竺年先前叫卖的巷子里挨家挨户盘查。
到这时候,无论是看热闹的还是衙门的人,都觉得这事情已经解决了大半,说不得人赃并获,能把事情办得漂亮。
然后他们就捅了马蜂窝,正是那施家。
谁能想到不过是瞧着稍好一些的普通宅子,开门进去竟然会有那么多壮汉?
不大的后院,一个个壮硕魁梧的汉子,横着排开一列,比大门都要宽出几分。
为首的壮汉拦着衙役不让进,还从怀里掏了个牌子出来,在带头的官员面前晃了一下:“瞧清楚了这是什么地方,不是你们想搜就能……”
“那是我的货!”人群中,还是一副叫花子打扮的钱银,也不知道怎么就钻到了院子里,还从堆在墙角的柴火堆里拿出一个半新不旧的筐子。
藤条编的筐子,扎实耐用,上头用细布条缠着加固,还有些花样。
若是用坏的筐子,确实有拿来当柴火烧的,但这筐子明显是好的。居住在西市的大部分都是做些小生意的人家,这样的筐子只会缺,才不会舍得把好筐子烧火。
在外头围观的人,本来看到那么多汉子出来就觉得这家人不对——小生意人家,雇两个长工伙计就已经顶了天了,这些说是护院都不太像,倒像是兵。
附近人家有已经被盘查过了的,也有还没被盘查的,这会儿全都围上来,很多还记得竺年:“这不是卖纽扣的小哥吗?怎么回事?”
热心人把竺年他们的财货被偷盗的事情给说了。
附近人家就说道:“我说这施家大娘子这么舍得花钱呢,敢情是左口袋放右口袋,一个铜板不花就有进账,怪不得天天大鱼大肉的,家里头还养这么多人。”
住在附近的都是生意人,本就善于观察。
而且天长日久住着的,多少会露点痕迹。平日里人家只是不说,又不是真的不知道。
等钱银把筐子拿出来往人群中一放,又从筐子的藤条间隙里拿出一枚细小的贝壳纽扣:“大人,您瞧,这就是我家的筐子!”
已经看清楚牌子的官员,再看着外头乌泱泱的人群,一个头两个大。
一边得罪不起,另一边也得罪不起。
为首的大汉上前一步说道:“一个破筐子,值得什么?”
这话一出,和直接捅马蜂窝没啥区别。
人群一下就炸了。
“不值什么,你们偷来做什么?”
“亏得来得早,不然被你们烧了,灰都见不着!”
“你们这许多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瞧着和官府认识的,可了不得!”
“小哥儿啊,你们两个还是吃了这哑巴亏,他们官商勾结,咱们可惹不起!”
“哎哟喂,光天化日草菅人命啊!”
“官府衙门自己养江洋大盗啊!”
一声更比一声离谱的叫嚷从人群中响起,站出来不以为意的壮汉,这下也有些头皮发麻。他刚才要去看那筐子,往前多走了几步,这会儿已经被人群围住了,家门口明明咫尺之遥,想要再回去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下意识伸手推了推挡在前头的钱银,感觉自己也没用什么力气,就见钱银倒在了地上。
“打人啦!”
“不赔苦主,还打苦主!”
“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当着官老爷的面杀人啦!”
一个时辰后,先是城卫,后是禁军,足足出动了五千军队,把附近几个坊都围了起来,西市直接就停了,才算暂时把群情压制下来。
但军队只是军队,围起来好几千人的百姓看着,这件事情必须当场给解决了。
许多人都憋着一股子气,瞪着眼睛看着。
京兆尹坐着轿子姗姗来迟,一脑门子的汗水,从轿子里下来的时候还崴了一下脚,要不是边上护卫眼疾手快,差点变成一个滚地葫芦。
但即便扶住了,也难掩狼狈。周围很快传来一阵多少含了一点恶意的嘲笑声。
换做别的时候,别人哪里敢笑话朝廷大员?
但现在这个时候,京兆尹也不敢真的怎么样。
皇帝领兵在外,还带走了许多重臣。他这个京兆尹前所未有的重要,必定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出问题。
他先前设想过许多问题,甚至包括了要是反贼来攻打京城,到时候他该怎么应对,该怎么平复百姓的情绪,又该怎么样防止内忧。没想到现在不过是因为一个区区的偷盗案,竟然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
两个外地行脚商人的财货被偷,往多里说,连本带利能有二十两银子?
现在这里的人有多少?
整个西市都停摆,军队五千!
这损失得多少银子?
这件事情接下来不管处理成什么样,都已经是他失分。
原本被围在人群中央的几名官吏,看到京兆尹一脸隐忍的怒气,吓得满身冷汗,要不是那么多百姓看着,差点直接就跪了。
“大人……”
“哼!”京兆尹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们,看着为首的大汉,招手让跟随而来的护卫把人推到一边,先叫了一名官吏来说清楚事情的始末。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官吏不敢添油加醋,简明扼要地把事情说清楚。
这件事情本就很简单。
京兆尹听完,脸色更加难看,在别人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对那为首的大汉说道:“叫你们家主人来。”
那大汉还想推脱,说道:“家主人是妇道人家,怕是不方便。”说话的时候,他又拿了先前的牌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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