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伽月的面庞比在天云寺还要清瘦,却不见看破红尘的沧桑,从苍白的皮肉里渗出活肉,他乖乖道:“你说的对,那会让你暴露的,我不能让我以外的人知道你的秘密,那我就不是特殊的那个了。”
顿了顿,他话锋一转:“那我放你回去了,你在徐家,我还怎么找你,怎么定期拍照给你看含羞草的养护成果。”
陈子轻说:“不会发短信打电话啊?”
谢伽月神色为难:“你的手机被监视了,我怎么能频繁找你呢,你不肯做回敛之,我就没办法总是接近你。”
陈子轻没问是哪一方的手笔:“那你自己想办法,你不是最聪明的吗。”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谢伽月唇角翘起来,得意洋洋:“是哦。”
下一瞬,他就沉吟着开口:“可是敛之,我觉得还是我们一起死在这里比较好,只有这个办法能让我彻底安心,不然我怕我放了你,你就会像踹开垃圾一样踹开我。”
“而且啊。”
谢伽月的眼中发出令人悚然的光亮:“只要我陪你死了,他们就知道你是敛之了,到时候也晚了。”
“哈哈哈,我都能想象得到他们那时候的表情,太搞笑了,一个个的都在利用我试探你,实际被我耍得团团转。”
陈子轻忍不住地骂了一句:“神经病。”
谢伽月笑容不减:“我不是。”
陈子轻把嘴角一撇,冷哼了声:“你不是谁是?”
谢伽月不笑了,他开始哭,眼泪大颗大颗地从漂亮的眼睛里滚出来,一字不改道:“我不是。”
陈子轻眼不见为净地闭上眼睛。
床边总有哭声,一声接一声的从喉咙深处溢出,先是委屈可怜,慢慢就凄厉哀怨。
陈子轻有股子自己快死了,谢伽月在给他哭丧的错觉:“你能不能别哭了?”
谢伽月还在哭。
陈子轻听得发毛,他猛地睁开眼睛,凶巴巴地瞪过去:“别哭了!”
谢伽月抽抽噎噎,脸上下巴都是泪光。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我当初怎么就被这家伙的人畜无害的外表给骗了,多典型的表演型人格啊。
那时的我还是涉世未深。
溜一圈回来的我一眼就看穿,烦得要死。
陈子轻忽地跟谢伽月说:“你非要拉着我这个替身死在这儿,然后呢?”
谢伽月哭红的眼睛猝然发亮,睫毛上挂着剔透的泪珠,他破涕而笑:“然后我们下辈子见。”
陈子轻脸色一变,下辈子个屁,滚蛋,谁跟你下辈子见,滚滚滚。
他失策了,排名不正确,谢伽月不能是第一个,沈不渝应该排第一,他一边痴情,一边集邮,执念相对来说要轻。
房里一静就显得压抑。
陈子轻的眼前不时浮现被囚禁的画面,几乎都是谢伽月的崩溃,哀求,和哭泣,还有对方自残的一幕幕。
身下的床单都像是被血液浸红,谢伽月踩着被子站在床头,每往自己手腕上划一刀,就要问他一遍,愿不愿意跟自己说话。
鼻腔里似乎涌进来血腥气,他受不了,想快点离开这房间,甚至是这栋小楼。
陈子轻的眼角眉梢突然就漫上一层厌倦和愁苦:“阿月,我手疼。”
谢伽月愣了愣,不知所措地给他解手腕上的绳子。
打的死结,解不开。
谢伽月就用嘴去咬,咬得嘴上都是血。
陈子轻的手腕上滴落下来湿润的液体,他有点想吐:“去找剪刀。”
“不需要了,我咬开了。”谢伽月吐出嘴里的细碎绳子,拿起来跟他炫耀,“你看。”
陈子轻不想看。但他怀疑他不看,谢伽月会一直举着那血淋淋沾着唾液的绳子。
“看了看了,厉害,真厉害,剩下的也咬了吧。”他敷衍道。
谢伽月还真把他另一只手的绳子也给咬断了。
他要坐起来,谢伽月不知从哪搞出一把匕首,看他的眼神平静又乖顺:“敛……你不喜欢我这么叫你,那我叫你子轻,子轻,你说你不喜欢商晋拓,你发誓,我就送你回去。”
陈子轻愕然,他不就跟商晋拓表过一次白,谢伽月怎么老揪着商晋拓不放。
“不是觉得我不诚实吗,那还要我发誓?”
谢伽月咽下口中血水,抿起血红的唇一笑:“没关系,你说了,我录下来,至于我要不要发给那老男人,就看你了。”
陈子轻下意识反驳:“别动不动就老男人,他哪里老了啊?”
谢伽月的面色一寸寸地扭曲起来。
陈子轻赶紧说:“跟我不是一代人,是挺老的,录吧,录吧录吧,我现在就发誓。”
反正等你死了以后,我才会想办法搞定商晋拓,到那时你的录音不可能派上用场。
.
谢伽月的条件不止是要给陈子轻录誓言——在感情上绝不选商晋拓。
发的毒誓,如果陈子轻违背誓言,商晋拓就会死无全尸。谢伽月还录了个陈子轻叫他阿月,并原谅自己的录音,开心地反复听了很多遍。
陈子轻手腕上的血迹被谢伽月擦干净,而后哼着轻快的小曲带他原路返回,叫他把小洋楼的大门锁上,笑眯眯地说这是他们的家。
谢伽月跟寺庙里的明空和尚完全就是两个人。
陈子轻被谢伽月放在徐家不远的路口,他一瘸一拐地一步三回头,眼眶通红,圆溜溜的眼里含着泪,要掉不掉的,楚楚可怜,他越哭,就越让人想欺负,想逗弄。
当然,这是在他暴露真面目之前。
陈子轻头也不回地往徐家跑,他还没到门口就和出来找他的一行人碰上面。
徐呈接到消息很快回家:“子轻,你在医院失踪以后,我这边一直在找你,怎么回事?”
陈子轻刚洗过澡,头发潮潮的,他端着一杯果汁喝:“谢伽月把我带走了,这事徐先生你不知道?”
徐呈眉间拧出“川”字。
陈子轻小声:“他说是你默许的。”
徐呈的眼底一闪而过慌意,他的嗓音低下去:“谢伽月和我弟弟一起长大,每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读书时期一直是同班同桌,他们无话不说,我弟弟把他当最好的朋友,可谢伽月骗他最多,伤他最深。”
他摸年轻人头发:“谢伽月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当不了真。”
陈子轻:“噢。”
徐呈关心地问道:“他有没有伤害你?”
陈子轻摇头。
徐呈吐口气:“没有就好。”
陈子轻目送徐呈走出他的房间,他把房门关上,反锁,拿出睡裤口袋里的手机查看短信。
是个没有名字的号码发来的。
-我明天就去找含羞草。
陈子轻如芒在背,他把短信删掉,喝光杯子里的果汁就酝酿着拨打商少陵的号码。
接电话的人自然不是商医生。
陈子轻踢掉拖鞋蹲到沙发上:“商董,我在您的岛上治疗康复的那三年多,您知道我这个人吗?”
商晋拓道:“听我弟弟提起过。”
陈子轻尽量装作随意地问:“那您有没有去过我的病房?”
手机那头没有动静,陈子轻边看电视边等。
半晌,他听见一道低沉的声音:“没有。”
不承认?行。
商晋拓:“怎么?”
“没怎么,我就问问,我刚刚做了个梦,梦到自己躺在岛上的病房里,好像看到了您,您背着我坐在窗边,穿黑色的毛衣,后来您咬着一根没有点的烟走到床边看我,我还拉您袖子了呢。”陈子轻说得跟真的一样,“是我还没睡醒,不好意思,打扰到您了。那您忙。”
商晋拓把手机扣在桌面,食指上吊着条蓝色水晶手链,廉价,粗糙,低劣。
他将手链拎在眼前,漫不经心地晃了几下:“试探我是吗。”
几瞬后,呵笑道:“原来是有意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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