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晏心里不安,直到良言用抹布来擦流到桌上的墨汁,弄出声响,他才回过神来,放下笔,匆匆道:“阿言,我有些事,离京一趟,你和宁喜帮衬着点,就说我劳累过度、生病发烧,需要在府上静养……十天半个月我就回来。”
“啊?”良言一头雾水,“突然的您这是说什么呢,您要去哪啊?而且夜都深了,明日再去不行吗?”
谢晏说话间已利索地换了猎装,到衣橱里拿了些厚衣裳和盘缠:“去西疆。”
“哦……啊?!”良言原以为他不过是去个京畿,没想到竟是西疆,大吃一惊,赶紧放下木盘,“公子!这怎么行!这不行的,宁喜公公也不会让您去的!”
谢晏手下不停地收拾了包袱:“朝政之事我基本安排得差不多了,我离京个把月不会出大乱子,余下小事让内阁和宁喜一块看着办,我去去就回。不然我心里总有一块悬着。”
良言急得团团转,刚拦在门口,就被谢晏神色清冷地瞪住了:“让开,良言,这是命令。”
“……”良言伺候着与他一块长大,甚少听他以命令要求自己,但唯有的几次,后果都很严重。良言一时被他唬住了,将门让开了一条缝。
谢晏刚一出去,良言焦急地追了两步,忽的从房顶上翻下来一道人影,落在二人面前。
定睛一看,却是方锦,良言似见了救星,赶紧凑上去道:“方副使,你快拦拦我们侯爷啊!西疆天长路远,我们侯爷怎么去得啊?”
谢晏微微眯起眼睛:“你也拦我?”
方锦半跪颔首,将雁翎刀往前一横:“属下与您同去。如若不然,您就得先迈过属下的尸体。”
良言急了:“方大人,你怎么也乱来——”
谢晏想到西境舆图他虽牢记在心,但未曾去过实地,若方锦同去,自然是好的,便开口道:“好,起来,即可出发。你需准备什么东西,给你一刻钟的时间。”
方锦立马起身,抱拳道:“属下什么都不需准备,一匹马足够。”
良言傻眼了。
待宫中的宁喜得知这个消息时,谢晏与方锦已经手持令牌奔驰出城许久了。
……
西境,鬼哭峡。
日淡有晕,天际荡着波纹般的云。
新王吐伏卢冲所率领的御军在叛王手上吃了亏,向后退兵。
鬼哭峡地势险峻,叛王先时还有所犹豫,但纪疏闲以大虞援军担保,一顿花言巧语,暗示他一旦进了鬼哭峡,援军一到,必将吐伏卢冲赶尽杀绝。到时候皇位他唾手可得。
加上帐中也有几名好大喜功的将士应和了两声,还说要为柱国将军报仇,叛王被胜利冲昏头脑,决定乘胜追击,大军追着吐伏卢冲进入了鬼哭峡地界。
此时,两边人马皆是疲惫不堪,比之刚开战时兵马锐减。
好在鬼哭峡之所以有此名,便是在于峡谷幽长,一有风过,便左右回声如鬼哭一般。如今喊打喊杀起来,声浪层叠,也没差了气势。
吐伏卢敏一刀砍下一人头颅,横刀马前:“吐伏卢冲!你弑父杀兄,穷凶极恶,为千夫所指!今日-你若束手就擒,陛下念及血肉亲情,或可能饶你一命,否则——”
他口中的陛下,自然不是指吐伏卢冲,而是他们拥立的太子遗孤。
吐伏卢冲啐道:“哪里来的叛臣逆子,在这里狺狺狂吠?!吐伏卢敏,你跪下好好磕几个头,朕便留你们这群人一条全尸!”
一旁叛王大将倍感侮辱,挥刀喝道:“殿下,跟他废什么话!——杀!”
两军在峡谷蜂腰处兵戎相接,杀声震天。
一时间鲜血四溅,吐伏卢冲杀破对方数次包围,浑身分不清是谁的血,眼看要落了下风——突然,峡谷入口处腾起雷鸣般的马蹄声,卷起烟尘无数,人数之多,连地面都轰轰震动。
吐伏卢冲大喜,一脚踢开面前杂兵,扯缰大喊:“援兵到了!杀——得叛王头颅者,赏金千两!”
话音刚落,形势骤变,吐伏卢冲低头看向持刀围向自己的精兵,面色一变。那厢吐伏卢敏极好笑地鼓了鼓掌,道:“赏金千两,王弟可真是大手笔,不过要让王弟失望了,这援兵可不是来救你的。”
一黑马银盔的将军自茫茫烟尘之中出现,驭马停在了吐伏卢敏身旁。
吐伏卢冲见到熟悉的此人,顿时勃然大怒,目眦尽裂:“贾仁!!你,竟然是你……”他一顿,突然意识到什么,窥透了真相一般仰天大笑几声,看着得意洋洋的王兄,凄笑道,“吐伏卢敏!你难道以为,这援军就是你的吗?”
“王弟。”吐伏卢敏只当他败局已定,还在负隅顽抗,嗤了一声,“怎么都开始说胡话了。”
吐伏卢冲可笑地摇头:“蠢笨如猪的东西,你还不明白,我与我一样,皆是为他人做嫁衣!”
吐伏卢敏怒火中烧:“吐伏卢冲!死到临头还逞嘴上功夫,你——呃!”
一口鲜血从吐伏卢敏嘴中涌了出来。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银光一闪,他身体向前一倾,又是更多热流从口中奔出,径直染红了胸前盔甲。
一旁的银盔将军淡淡地抽-出麂布,擦拭起饮血的刀锋,他取下脸上护面,露出内里真容,漆黑的乌瞳里映照着吐伏卢敏缓缓滚下马背的画面。
那张卓越俊逸的脸庞上,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他悠悠收起刀:“果然是,蠢笨如猪。”
虞军很快涌入峡谷,将入口封死,便在一声军号下冲杀上来,吐伏卢敏一死,他的人马群龙无首,很快乱作一团,被虞军不费吹灰之力便赶杀殆尽。
吐伏卢冲眼睁睁看着老三倒下,心中一悸,但轮不得他多思考,趁乱砍死了身边包围住他的吐伏卢敏的人,阴恻恻地盯着对面的“贾仁”后,立即翻身上马,喝令将士掩护自己撤退,并带一众亲兵向鬼哭峡的另一端狂奔!
暂时撤退并不可耻,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只要他能活着离开鬼哭峡……
虞军一名首领驱马上前,行到银盔将军面前,远远望着西狄御军的背影,颔首道:“殿下,吐伏卢敏在峡外的军营已尽数被我军掌控,峡内残兵也收拾差不多了。那吐伏卢冲……”
裴钧淡淡“嗯”了一声,冷眉微挑,低声吩咐了两句。
那名首领,便是纪疏闲,中气十足地振臂一呼:“摄政王殿下有令——捉拿西狄新王吐伏卢冲者,不论生死,赏金千两!”
摄政王……赏金千两……
声音在峡谷内悠悠传远,远处马背上的吐伏卢冲听到“摄政王”三字,脸色骤地一白——大虞摄政王裴钧!可他不是重病濒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
吐伏卢冲霍然醒悟:谢晏!谢晏这个狗狐狸,与裴钧早就结盟,他们是一伙的!
是他小看了谢晏!
吐伏卢冲唯一没有想到的是,谢晏在大虞受苦多年,竟没有复国之意,反而与那个裴钧沆瀣一气!更没想到,裴钧身为一国统帅,竟然舍王都不顾,远走西疆!
他难道不怕谢晏在虞京翻浪?!
吐伏卢冲自然不知道谢晏与裴钧的关系,否则,只怕还要为此吐血三斤。
但此时多想已无用,虞军已经追了上来。紧接着一声嗖鸣,吐伏卢冲猛地捂住肩头,咬牙拔-出了射中的箭,握紧缰绳,就着箭头往马臀上狠狠一扎!
胯-下马儿剧痛嘶鸣一声,更是不要命地往前狂奔。
但再是催逼,他们都是与叛王一军厮杀多日,人疲马乏,比不得杀意正锐的大虞军队,若是这样交锋,吐伏卢冲自知必败无疑。
眼看着护卫自己的亲兵倒下得越来越多,身后虞军的喝喊声越来越近,吐伏卢冲痛喝一声,又是一箭,射在了他的小腿上:“呃啊——”
吐伏卢冲后牙咬出碎裂声,心中一片不甘。
……难道他筹谋多年,却要败在这里,让大虞人捡了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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