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奴想了想:“我打小就练这个,练成不被人看出破绽的程度……约莫有个两年多罢。怎么了?侯爷问这个做什么?”
两年多!七天的练字谢晏都嫌长,学这个变花束竟然要两年,他心里疯狂在打退堂鼓,可是又不甘心就此放弃,犹豫了好一会,贴在狸奴耳边悄悄说了两句话。
狸奴听罢,为难地皱了皱眉,须臾又拍了下掌,凑过去也小声跟谢晏说。
谢晏眼睛立即闪起星星,捉着狸奴袖子把他拽到身边:“快讲快讲。”
窗没关严,裴钧看到两人形容亲昵,顿时握缰的手勒得生疼——那车厢那么大,那么空!能坐六个人!就非得挤一块是不是?有什么好话还得咬耳朵才能说!
许是他目光过于灼人,很快就被车里发觉,谢晏转头看了他一眼。
裴钧以为他想和自己说话,或许就是要叫自己上车去了,便放下速度,勉强保持住一个和善的笑容——
突然,砰的一声。
谢晏抬手就把窗户给推上了。
裴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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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钧正想上车去打搅打搅他们,却见远处纪疏闲朝他掉了个马头,比了个手势。他擎住缰绳,只好将上车捣乱的计划延后,叫来两名随行宫人,让去端点茶水点心送进去。
玩归玩,这么久了难道不口渴吗?
吩咐好了宫人,他才小腿收紧马肚,跟着纪疏闲的背影绕到队伍偏僻无人的侧后方。
两匹骏马刚站稳,纪疏闲从怀中掏出一件由布帕包裹的小物,给他看:“昨夜自蒲县的河里捞出一具男尸,正是此前那几名死士招供的,与他们传递书信消息的老叟。”
狸奴有一事是听说错了的,雁翎卫乃朝廷鹰犬,之所以审无不招,是刑讯的手段是当真狠毒,并非是靠什么吐真药。不说世上并没有这种药,即便有,纪疏闲也并不屑于用。
那几名刺客死士只剩三日光景,身上皮无好皮,也被纪疏闲问出了线索。
说他们自被训练做死士,就没有见过主家真容。与上峰联络,靠的也是个目盲耳聋断舌的老叟来送信,信里无非是时间地点做什么,阅后即焚,他们是听指令做事,其余一概不知。
最后一次见老叟,是京北的蒲县。
纪疏闲当即就派人去追查老叟去向,就在昨日,自蒲县下游的河道里,捞起了一具尸体。那尸体已泡得浮肿,身上并无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除了纪疏闲手上的这个。
裴钧拿起布帕中的东西,是一块碎银,是从一锭整银上剪下来的。
剪下来的这一角正好是整银的底部,有未剪干净的铸印。
先帝并非嫡子登基,乃是太子被废后上位,太后母家势大,把持朝政,与先帝斗了好几年。太后一系落败、先帝亲政的那年,为表对拥护自己的八大世家的嘉赏,曾令人铸了一批宝银,底部铸印了八家的姓氏。
这些宝银象征的不仅是财富,更是皇恩-宠-遇,都是抬回家去供着。便是有胆大包天的下人偷了宝银换钱,寻常银坊也不敢私剪官银。因此这批宝银,都在各家库房里吃灰。
裴钧上位时,曾抄了几家,那宝银是一枚不少地充了国库。
而老叟身上这块碎银就是来自于这批宝银,底部的铸印,是缺了一角的“崔”。
前阵子,因琼英苑爆炸案,定南侯崔家阖府落罪,主谋几人斩首示众,其余人等均已流放狮南,此时应当已押送在半路上。崔家抄家时,确实有部分宝银遗失,崔世子招认是他手头紧,偷拿到黑市上找人融了换了钱。
当时雁翎卫暗中去核查了,黑市银匠的确接过这样一单生意,但因见不得人,所以没有账册记录,具体数量记不清了。
而此时,崔家宝银出现在蒲县。
纪疏闲道:“是从老叟的靴底里拆出来的,那老叟一脚跛,所以穿一只鞋底奇厚的鞋,这碎银便是缝在里面。估计对方将他灭口时并未料到,他会在鞋底里藏东西。”
“还有一事,我们的人在蒲县走动,不小心漏了腰牌,被客栈伙计误认为是私访的大官。说是去给城外一个庄子的老爷送订好的饭菜。那老爷给他的赏银看上去像官银,他不敢花,就想举报了换成赏钱。”纪疏闲顿了顿,“臣看着,还像是崔家宝银……”
裴钧:“……”
又是崔家宝银,小小蒲县,真是卧虎藏龙。
裴钧拧眉:“崔家流放的人口情况如何?”
“这不就正要说到了吗。”纪疏闲立刻踩上点子,“崔家二房的儿子崔文轩死了,那小子娇生惯养,说是吃错东西得了痢疾,拉肚子拉死了。尸体怕生尸疫,就地给烧了。”
裴钧不禁揉了揉眉心:“……那还等什么?”
二房崔文轩死了,尸体没了,紧接着蒲县就流出宝银。
那庄子里住的“老爷”如果不是崔文轩,裴钧名字倒过来写算了。
纪疏闲说这半天,就是为着邀功:“殿下英明!连夜就去那庄子拿人了!估摸着晚会儿到了驿站修整时,就能回来消息!”
“……”裴钧定定地看向纪疏闲,一言难尽,“你连夜就派人去了,你都安排好了,那你假惺惺在这儿跟孤汇报什么呢?”他抬脚朝纪疏闲踹了下,“故意的是不是?是不是?”
“不是……哎哟!”
纪疏闲装模作样地痛叫两声,扯着缰绳往后退了两步,连声告饶,“这不是看殿下您跟怨妇似的盯着那窗户看吗?您跟臣说了这会子话,时间过得多快——哎您看,那小野猫不就出来了吗?”
什么怨妇!
裴钧一回头,果然见狸奴从车里钻了下来。
他也顾不上踹纪疏闲了,驭马回到马车旁,刚好看到谢晏推开小窗,正趴在窗沿上朝他笑,笑吟吟问他:“五郎,你会翻花绳吗?”
迎着日光,他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此时别说翻花绳,就是翻跟斗,裴钧恐怕都能下马来两个。
他上了车,刚坐下,谢晏就掏出一段绳子来,把之前狸奴教他的那些花样展示给裴钧看。一会儿翻了个稻田,一会儿翻出个扫帚,然后双手灵活一转,得意洋洋地考他:“五郎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裴钧摇摇头:“是什么?”
谢晏笑说:“叫媳妇开门!”
他刚要把那段“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开开门吧”的笑话说给裴钧听,刚说到一半,自己的手连着花绳都一块到了裴钧的掌心,人也被拢到了他膝上。
殿下胸口被太阳晒得发烫,别的地方也有点烫,谢晏忍不住挪了挪屁-股。
裴钧拨弄着他手上的花绳,轻声问:“那你晚上能不能也给孤开开门?”
倒也不是想做什么,就是在王府时日日搂着他睡时,裴钧没觉得有什么稀奇。乍然这几日他不往自己怀里钻了,裴钧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竟不习惯了。
昨晚也是,吃完烤肉,他以为谢晏困了就会赖下,床褥、里衣、洗脸温水都给他备好了……谁知他拼着困得睁不开眼,也要回他自己的小帐子。
自来了春猎,他还一次没上过谢晏的床,人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踏实过。
谢晏抬着下巴,哼了一声:“那你也知道错了吗?”
“好平安,知道了。就给孤开开门吧。”裴钧见他郎心如铁,不由开始叹气,暗自伤神,“平安要是不愿意开就不开罢,不理孤就不理罢,终究是孤惹人厌烦了。”
“许是孤没有乐趣,不如外面的小狸奴俊俏……”
“……唉,算了。”
谢晏听他一连串唉声叹气,伤春悲秋,说着说着就不知道说到了哪里去,很是招架不住。他其实也很想睡殿下怀里了,便勉为其难道:“那行吧,但你要带好吃的来。”
“好。”
裴钧低头,看他抿着笑模样,乐颠颠地翘着脚,把高兴都写在了脸上。
当年谢晏这么俊,还是个鲜鲜嫩-嫩、清清爽爽的少年,自己怎么就有眼无珠,没看出人的好来呢?那时候,谢晏还净天儿地翻进他屋子来,躲太傅、躲皇后、躲其他皇子,躲到夕阳西下,他趴在自己榻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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