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晏纳闷:“什么人值得如此?”
信使只是听令传送军报,自然接触不到更机密之事,只是潦草听了几句流言,他踌躇了一会,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见平安侯脸色沉了下来,他一番斟酌,跪地道:“好像是为了一位……美人。”
谢晏:“……”
此事一直是纪大人秘密在做,但要找人,就难免会四处探寻,自然会流露出风声。
上次平安侯千里奔袭至鬼哭峡,不顾生死深入地动险境,将摄政王救出的事,全军营都知晓。后来平安侯更是没日没夜地照料摄政王起居,此间情谊之重,众人但凡长了眼睛,都能看得出来。
平安侯待人亲切,有他在时,连一向冷面冷心的摄政王都变得温柔许多。而且平安侯对军政内务等事也颇有见解,在殿下伤重修养的那几日,都是平安侯代殿下议事,众将士都说其见地不凡,对他颇有好感。
而且朝中的几位王爷都是不堪大用的,这也是摄政王隐忍多年未下定决心西征的最大原因。因为摄政王一旦西征,虞京空虚,无能臣监国,朝政必然混乱。
几位将领营间共饮时,曾感叹过,殿下如今能够放心出征,乃至攻破王都,一偿夙愿,是因为身后无忧。
而摄政王身后的,是监国平安侯。
大虞政务冗繁,都是平安侯代为打理,且他事同监国,原本可以趁机掌握大权,走到朝堂前列,做万人之上的权臣。然而他并未居功,而是甘愿隐于幕后。还倾心教导小陛下,助陛下早日临朝亲政。
最重要的是,平安侯身为南人,却能放下芥蒂一心为虞,更是难能可贵。
这桩桩件件,他都是大虞的功臣。
比起那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美人,大家自然更心向这位平安侯。
小信使年纪也不大,十五六岁,是因为马术好擅长千里奔袭,才昨了信使官。他每回来王府传信,平安侯都会为他备下热水热菜,之前一回,他无意提到家里妹妹生病,平安侯还专门派了大夫为他妹妹看病下药。
在他心里,平安侯就同恩人一般亲了。
他想到那些传言,愈对谢晏感到不平不公,也不敢抬头,开始倒豆子般告状:“听说在邰城时,殿下就与这美人惊鸿一瞥,记挂上了,便一直叫人秘密寻找,想金屋藏娇。结果谁知,西狄王也看上了这美人,将她掳到了皇庭,殿下听了,怒发冲冠,当晚就下令强攻皇庭,非要找到美人不可……”
谢晏深吸一口气:“……什么样的美人。”
“说是倾国倾城,善歌善舞,还温柔似水,小意可人,女人见了自惭,男人见了心动。”信使抬手在前后身材处比划了个曲线,愤愤道,“不过是仗着年轻还前凸后翘,有什么好的。还不知是用了怎样见不得人的手段!哼,真是个可恶的狐媚子——唔唔!”
宁喜闻之大骇,忙一巴掌捂住信使的嘴,朝谢晏讪讪道:“侯爷明鉴啊,这一定是传言传漏了!殿下可不喜那样的!”
信使被堵住嘴,两手还停滞在胸前,比了个傲人的弧度。
“哦?”谢晏扫了一眼那弧度,压了压眉梢,“你了解他,那他喜欢什么样的?”
宁喜看他面皮未动,只嘴角勾起,阴森瘆人得很,不禁打了个激灵,将信使的手摁下后,硬着头皮说了几点,譬如什么身姿高挑、面如冠玉,文采卓著,总之都是按着谢晏的模样来说。
磕磕巴巴说着,宁喜的冷汗就落了一滴下来。
谁知道摄政王殿下到底在西狄搞什么,竟传回这样的风-流话回来!
谢晏闭着眼听完,嘴角那抹诡异的弧度越拉越大,末了冷哼一声,竟什么都没说,拍了门回房去了。
宁喜与小信使两人面面相觑。
信使张张嘴,还要说话,被宁喜提着后颈皮拖了出去:“闭嘴罢你。”
谢晏回到美人榻上,睡意全无,盘膝又做了会灯笼,突然刺啦一声,把竹条削断了。他握着匕首往木桌上用力一扎:“呵,怪不得爱吃葡萄。好啊,你在西狄吃个够罢!”
-
“阿嚏!”
千里之外,裴钧重重打了个喷嚏。
殿下正开大宴,一半坐着虎视眈眈的虞将,一半坐着缩头缩脑的西狄降臣。
众臣似听见巨-龙嗤气一般,不禁打起哆嗦。
皇庭初占,虞人就在西狄的议政大殿内开庆功宴,众人席下的地毯上还凝涸着攻破皇庭时泼溅上的血迹。这厢在割羊腿肉,那厢甚至还有宫人在收拾尸首。
这哪是宴会,这是阎王殿下见小鬼。
裴钧已褪了甲,一身黑金裘袍靠在龙椅上,脚下踩着一箱从吐伏卢冲寝宫里搜出的珠宝。
西狄大臣们战战兢兢地望着上首沉默不言的裴钧,见他气势如虹,面硬如铁,一双凤眸冰冷地注视着一盏酒水。
裴钧自然不知,他这般模样落在下头人眼里,是一副要赐毒酒的恶鬼面。而实际上,裴钧却只是望着杯中波动的酒液,眼前好似浮现起一人面孔,心想:“……接连打了数个喷嚏,一定是他想我了。”
这此时,纪疏闲风-尘仆仆而来,附耳向裴钧道了几句话。
裴钧眼神微亮,倏的起身,吓得下面一群人身形战栗。
他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从宝箱里挑选了一副头钗,这才离开大殿。向附近一处重兵把守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处房门前,从外面看,里面灯火俱灭,头顶只有银白月华笼罩下来。
裴钧挥挥手,命重兵退下,推门而入。
这是所小偏殿,房内无比安静,却有着淡淡的药味,且越往里,药味越浓。走至最浓处,裴钧沿着桌边坐了下来,见到桌上还摆着新鲜的小菜酒水,他以手背碰了一下,还是暖的。
纪疏闲办事确实牢靠,连热酒菜都备好了,该赏。
“你……”斟了两杯酒,裴钧刚端起一盏,话还没来得及说,蓦然一道袖风裹着银光从背后刺来,他偏头一让,余光瞥向颈边——是一把女红用的小剪。
他翻手打落,岂料对方随即就拔下一支雕花的银簪。
裴钧数次侧身,躲着那一道道毫无章法的锋芒,不过七八回力气便弱下去了,那簪也屡屡撞在桌上而被撞弯。
后来对方竟弃了簪,直接抄起一只瓷瓶向他砸来。裴钧皱了下眉,不得不还手挡下,不轻不重地在对方腕间麻筋按了一下,那危险的瓷瓶应声摔落,砸在地上。
“……”微微的累喘响起。
“小丫头气性怎么这么大,话都不让人说完。”裴钧松开她的手,又低头嗅了下杯中的酒水,闻到一股铁锈苦味,“酒里还给孤下药了?”
“……”
“这么重的药味,不会是耗子药罢?”裴钧重新将桌上烛灯点起,殿内徐徐亮起,终于照亮了这位“刺客”的面容。那是个十来岁的少女,所有发丝单扎成一束马尾,落在肩上,颇是飒爽。
倘若某人小时候也穿过裙子,或许就与她一模一样。
“你叫什么?”裴钧心情莫名好了起来,即便是被刺又被毒,“我是说你现在的名字。”
小姑娘不说话,只戒备地盯着他。
“不会说话,还是不想说?”裴钧道,“难道方才领你来的人没有告诉你些什么?”
橘火盈室,落在她淡色的瞳眸上,她摇了摇头,眼底映出一点柔弱,一点瑟然,一点胆怯……看得人心生忧怜。
——当然,如果她的手没有偷偷去摸另一只瓷瓶的话,就更好了。
若是当真对她放下戒备生了爱怜,只怕下一刻,脑袋就要被她砸开花了!
裴钧望着脚边一支歪头银簪,一地碎瓷片,还有桌上一壶毒酒,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他嘱咐了纪疏闲,带人来时要客气,要礼貌,要懂礼数,想必纪疏闲是不敢搜身的。
可谁能想到,这年纪不大的小小丫头,竟然藏着这么多利器毒-药。
纪疏闲到底跟她有没有说明白?
不然怎么下手这么狠!也不知道是像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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