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衡的脸上看不出悲喜,他的回答听起来十分虚伪,可是他的神情并不虚伪,只是显得很冷漠,他说:“你把野心看得太坏了,有野心不是坏事。我姨母管不住卢州了。不管你信或不信,我的想法都只有一个:我不想让这场尸疫再继续下去了。”
佛子不信韦衡的话。佛子早早经历过了朝政的风波,姑母去世、自己入狱……韦衡的回答可以说给别人听,用这样的回答收买别人的人心,唯独不应该说给他听。他不相信韦衡没有野心。
韦衡心思深沉。救宣德、杀李延龄,这些事韦衡好像做得很莽撞,可是佛子再想起来,忽然觉得韦衡不会只是由于一时意气就做下了这些事。一条线索忽然串起了散落的事件。救宣德,韦衡在幽州获得了名声和同情。杀李延龄,把事情闹大,朝廷彻查尸疫道、尸疫道被清除,韦衡冒险以小搏大,最终借朝廷的手清理了南下进入妫州的路上的阻碍。
佛子的心犹如瞬间坠入冰冷古井的水桶。卢州有兵,幽州不是卢州这样的苦寒之地,妫州有粮。恐怕韦衡最终想的是……割据诸州,裂地称王。
佛子浑身汗毛倒竖。韦衡,下了一盘好险的棋,有一颗好狠的心。
作者有话说:
①阳春无不长成。……使我心悲。——曹丕《大墙上蒿行》,有删节。
——
屏风上画的是许朝三大武家将军,房家房大明、第五家第五凭、齐家齐伯庸。韦衡挺缺德,和佛子说:第五凭在旁边呢,你给我吹吹笛子。
在《好友》里,郡望姓氏很重要,楔子里的房安世就是房家后人。
第96章 心准2
韦衡、韦衡、韦衡
韦衡给了佛子二十一天的时间刺杀韦德音,佛子在龙海停留了三天。
卢州下了暴雪,松树上挂了厚厚的雪,一层一层针状的雪挂在青色松针之间,看着好像一层羊毛或者棉絮——这种景象,除非亲眼看到,否则很难想象。
佛子在龙海住了三天,韦衡、韦衡、韦衡……他写了三遍韦衡,每天想尽办法刺杀这个名字的主人。
韦衡,韦衡,韦衡。奉玄被韦衡逼着写了三遍他的名字。
韦衡又看见了佛子。清早的校场附近少有行人,韦衡往校场走,身披甲衣,手里拿着银枪,走着走着止住了步子,他转过身,对身后的黑影说:“又见面了,第五兄弟。我想你真是爱我,时时都不放弃见我。”
佛子说:“我只爱你的死。”
呼呼风声从耳边吹过。
天边的残月颜色发白,雪色冷白,风似乎也是白的。
韦衡笑了一下,问:“岐山佛门莫非还教暗杀吗?你师弟擅长在暗中杀人,你现在和他很像。”
佛子以韦衡式的讽刺说:“那我和你不正是一对好兄弟吗?你暗中使计,我暗中杀你。”
韦衡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枪,枪上的黑缨在晨风中飘动,枪上设缨是为了吸血——防止敌人的血流到握枪的人手上,手掌打滑。他说:“好兄弟,你走吧。你顾虑太多,要躲着人,又想要一招杀我,我穿着铠甲拿着枪,你万万打不过我。”
佛子扬起杀生剑,直刺韦衡双眼。
枪是韦德音最擅长的兵器,也是韦衡最擅长的兵器。
点、压、拦,韦衡三招挑住了杀生剑,佛子抽剑就跑,韦衡使出一招灵蟒翻身,抛枪之时腾身而起,一次腾跃拉近了自己和佛子的距离,落地时已经用手握住了枪头附近,用枪尾指住了佛子。
韦衡用枪尾指着佛子,枪尾只不过是根棍子,就算他捅佛子一下,也捅不出伤来。
他说:“我佩服你的勇气,可是你不要白费力气了。你忘了我说过我死了会发生什么了吗?”
风如刀割,吹得人的脸生疼。
有人喊:“将军、将军,您走得太快了。”喊着走了过来。
佛子用手抹过剑刃,第四次以自己的血衅剑,他最后看了韦衡一眼,转身走了。
韦衡看着佛子的身影消失在前面,对跑过来找他的部下说:“在龙海歇了这么久,咱们今天也出去走走。准备去白城子。”
暴雪已停,该出发了。
韦衡不去龙门,他从来没打算去龙门。卢州的将领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龙门所的尸疫他不会亲自去处理。室韦之乱平定后,卢州没有再出现过“戊”级尸疫。卢州郁山关关内如今只剩一个“丁三”级的尸群聚集地,在白城郡附近——白城郡古名白城子,在卢州中北部,因郡西的白城子山得名,白城子山向西可接郁山群山,白城子山高,山下滦沟沟深,两年前尸疫在白城郡爆发后,迅速蔓延,郡南的白城子镇、沟门镇、马神庙村、三道川村全部沦陷,士兵根本无法进入郡城——此次大难中,百人之中难有一个生还之人。白城郡地势太险,韦将军下令军队在十里之外驻守,不许靠近。白城子一带就像是卢州的“尸疫道”,与妫州的尸疫道不同的是,白城子一带中没有活人了。
狂尸不死不活,虽然狂尸不像活人那样能够思考,却也不是死人,死人很老实,死了就不动了,然而狂尸常常移动。军队驻扎在白城子一带,总会有疏漏,没有办法完全防住从白城子一带中跑出来的尸群,卢州关内在西北方作乱的尸群,十之五六都是从白城子跑出来的。
孟冬、孟春时,军队与尸群作战,获胜最多,那时天气寒冷,将士们穿得多,不容易被咬伤。此时已是仲冬,天气最冷,气候最差,将士们穿得虽多,可是又穿得太多了,身形不够灵活,不太方便作战。天时、地利、人和,难以完全占全,韦衡只有现在这一个机会能调兵处理白城子的尸疫,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不能再僵持下去了。白城子一带总是跑出来尸群,然而白城子里到底还有没有大量的尸群,大量的尸群是饿死了还是继续活着——韦衡需要一个答案。妫州尸疫道是疥藓之患,那一带虽有狂尸,却不至于伤及一州根本,然而,白城子这样的地方是一州的心腹之患,白城子西边就是郁山关,白城子一旦出现问题,处理时稍有失误,那问题就将变成冲击整个卢州的大问题。
朝廷不允许卢州军处理白城子,只要求卢州军镇守在附近,以白城子一带牵制卢州军的兵力。韦将军是忠臣良将,不会和朝廷撕破脸面。可是韦衡不一样,他不想再看见人用尸疫当筹码,继续玩朝廷和卢州军互相制约、博弈的那套把戏了。韦衡要去白城子一带问一个究竟:
卢州军守着的,到底是一处根本不需要他们用重兵驻守的空洞之地,还是一个卢州最应该严格驻守的毒瘤?如果白城子一带里尸群已经饿死,那么他会立刻重新布置卢州军的分布,调动卢州军清除卢州其他地方的尸疫,争取在这冬天和半个春天里,还卢州关内一个清净。如果卢州军守的是一个大恶之地,这地方守了两年还这么险恶,那再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转了,他无法再空等下去了,他要在这次就处理了白城子,不再为卢州留下这一处巨大的隐患。
韦德音是卢州主将,受朝廷的牵制太重,如果她不死,一旦她再次回到卢州,韦衡会再次受制于他姨母——也再次受制于朝廷——无法轻易动弹。他堵上自己的性命和韦德音的性命,来博一个答案:
他从来不恨韦德音,可是他现在希望韦德音死。他姨母死了最好,卢州太久没有生出大的变动了,现在就像一潭死水,步入了僵局。变动并不可怕,僵持才是最可怕的,一切力量都会在僵持中被时间侵蚀、默默消解,最终变得无能为力。
韦德音不死也没关系。其实韦衡不怕自己会死,如果他出意外先死了,朝廷一定会保住他姨母,否则没人能守得住卢州。
这一次,不是他死,就是他姨母死。
他一定要搅起卢州这潭死水。
住在死水里,只能渐渐腐烂。水动起来,人才能活。
作者有话说:
谢云翱和韦衡的武力值壁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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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翱:那我一出来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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