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衡让高勒带几个人将带信人庾深等人的头给李延龄送去。
韦衡从来不觉得出关是妫州流人的活路——关外的人们都快活不下去了,妫州流人怎么敢说自己到了关外就能活下去。只怕李延龄想借道是假,想在卢州生事是真。李延龄自称“流主”,这自封的主人当久了,也就真当自己是主人了,韦衡冷笑,说在妫州真是委屈了李延龄,李延龄手下有了足够的人,这就想着换个地方大展拳脚呢。
韦衡要高勒替自己给李延龄带几句话:如果李延龄真的替两万妫州流人操心,那他立刻自杀谢罪,他韦衡一定会接管妫州流人,将妫州流人安置在卢州。如果李延龄不自杀,还想继续当流人的主人,那就拿出诚意来,给卢州米粮,认真换一次借道的机会。
不论李延龄给不给米粮,李延龄一定得死。
李延龄当然不会自杀,很快回了信,表示愿意出粮。李延龄称流人也要吃粮,自己手中没有足够的米粮,因此希望韦衡能允许他用金银折算——他愿意先交给韦衡六成折算后的金银,剩下四成在他们离开卢州后再付。
为了表示诚意,李延龄派人先送来了一百两黄金和自己的两个儿子。李延龄手中不缺金银,派人送来的黄金不是金条,而是劫掠来的金镯、金钗之类的金饰凑起来的百两黄金。
同时,李延龄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他说自己雅好音乐,希望能见一见正在卢州的抚子内亲王。
李延龄防备韦衡,怕韦衡言而无信杀了自己,因此变相逼迫韦衡送给自己一个人质。崔琬护送抚子内亲王到卢州,要韦衡来迎接,将事情闹得声势浩大,使得李延龄也曾听过,因此李延龄狮子大开口,要韦衡将这位贵人送来,让自己暂时攥在手里保命。
韦衡得知李延龄想见抚子内亲王,一时不知道他是聪明还是蠢。一位长安籍参军想起往事,提醒韦衡:李延龄曾在京师任职,或许曾经见过抚子内亲王——如果他见过抚子内亲王,那么他指名要见抚子内亲王,可能既是为了保命,也是为了试探,试探韦衡会不会故意骗他。
进入卢州后,崔琬不着急赶路,抚子内亲王一行人行进得很慢。
韦衡让人去给崔涤送一封信,再三嘱咐那封信要避开戚屏直接送给崔涤。戚屏办事稳妥,如果她看过信,绝不会让抚子内亲王得知任何消息。崔涤不同,不论崔涤同意不同意信中的内容,他总会让抚子内亲王得知消息。
人死前的心愿要予以满足。李延龄想见抚子内亲王,韦衡就替李延龄向抚子内亲王传达一下他的心愿。
如果抚子内亲王愿意为两万人考虑,同意去见李延龄,那么不管是崔琬还是戚屏,都没理由阻拦。抚子内亲王不同意也很正常,只要她回了信,韦衡也能给李延龄一个交代。
抚子内亲王同意去见李延龄。
崔琬得知消息后,不知道韦衡到底要干什么,只知道他没安好心,于是提笔给韦衡写信,骂韦衡欺上瞒下。韦衡看过信笑了笑——崔琬不愧是考中过进士的人,果然文采斐然,骂人的骈文也写得典丽工整、气势非凡。
崔琬的信写得急,抚子内亲王的信写得缓,思虑周全。抚子内亲王的信由内亲王口述,由内亲王身边的侍女紫蝉执笔,写在用麝香熏过真言纸上,紫蝉的字迹秀丽,墨色也浓淡相宜。
抚子内亲王在信中说自己的确见过李延龄,隆正十八年丁未,李延龄尚在长安右卫府任职,帮抚子内亲王找回了被盗的鸣鸾琵琶。生死有命,抚子内亲王自感离京后造成无数死伤,于德有亏,希望此次与李延龄见面能略有弥补,使自己表示对许朝的感激,“稍稍心安”。
奉玄得知抚子内亲王会来,心中震惊。他不知道韦衡是否告诉了抚子内亲王,李延龄会死——韦衡不但要李延龄死,并且要妫州流人的所有主事一起死,韦衡需要的只是顺民——如果抚子内亲王来,他们都会死在接待抚子内亲王的宴会上。奉玄、佛子和贺兰奢会陪抚子内亲王翻过长悲山,进入妫州。
抚子内亲王说服了崔琬,崔琬留在原地,内亲王轻装简行随崔涤来了军营。抚子内亲王已经拟好遗书,将遗书和玄象琵琶一并托付给了紫蝉,如果此行她不幸身亡,紫蝉会将琵琶和信交给崔琬,由崔琬向陛下上报她因染疾而死。
韦衡亲自在营门外等候抚子内亲王。
马车停在了前方。
奉玄和佛子站在韦衡身边,贺兰奢也在,众人一起看着马车停下。奉玄和佛子在上汝郡见到了抚子内亲王。在上汝郡外,奉玄和佛子也曾等待过一辆马车,马车里没有抚子内亲王,只有抱着玄象琵琶的崔琬,崔琬下车后,命人杀了奉玄和佛子,并且派人追杀贺兰奢。
猎猎大风吹动车轿上的绸子,绸子发出窸窣的声响。垂下的玉珠和玉铃发出细微而清脆的撞击声。
马车停稳,崔涤站在一边,等着车上的人走下来。棱伽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摆好轿凳后,扶着抚子内亲王下了车。紫蝉抱着琵琶最后下了车。
棱伽接过琵琶,换紫蝉搀扶内亲王。
抚子内亲王没有戴帷帽,眼上缚了一条轻纱,眉间画了隆正年间流行的绿色花钿,眉毛描黑,一头光滑的乌发只用金冠和金簪绾起。绿色花钿是隆正风流最明显的标志,隆正年间,太女监国,女子的妆容华丽而大胆。
风吹起抚子内亲王的层层大袖衫,奉玄望着抚子内亲王,忽然有所触动,他并不感到悲伤,只是在看到抚子内亲王的装束后,恍惚看到了过去。
时间也消磨在衣袖和鬓发之间。
韦衡向抚子内亲王长拜,抚子内亲王颔首答礼。
贺兰奢一直没有说话。
抚子内亲王先问韦衡:“贺家郎君也在吧。”
贺兰奢这才开口,说:“内亲王记仇。”
奉玄不知道为什么贺兰奢要说抚子内亲王记仇,他不记得贺兰奢与抚子内亲王之间发生过直接的冲突,刹那之间,他忽然记起贺兰奢曾把他引开去而复返——或许就是在他不在场时,贺兰奢与抚子内亲王起了冲突,最后佛子跟着贺兰奢走了。
抚子内亲王说:“仇在解开,不在结下。我不问郎君,郎君不问我,仇便留在了心里。”
贺兰奢不说话。
抚子内亲王说:“我来这里,是听说郎君在这里。”
贺兰奢说:“我不信。”
抚子内亲王笑了笑。
隔了一会儿,贺兰奢说:“您要去妫州,我会保护您。”
“多谢郎君。”
“您说您来这里,也是为了我。您开了一个优雅的玩笑,可是我会当真。”贺兰奢对抚子内亲王说:“殿下为求琵琶之道,冒死西渡,如今学成,不应该更珍重身体,好安稳将琵琶之道带回母国么?”
抚子内亲王说:“郎君不必以为深闺妇人没有常人之勇,仁者不惧,仁心人人皆有。道在人为,曾经我愿意为寻求琵琶之道西渡,如今愿意为仁者之道来到此地,求道之心无二。我带不回琵琶之道,往后日本国还会有人带回。我不来这里,去世的人却只能去世。”
人人都知道抚子内亲王是一位精通琵琶术的贵人,只记得她会琵琶,经常忘了她为学琵琶付出了什么——无非常之心,不能为非常之事,抚子内亲王是一个外柔内刚的女人,主意最是坚定,海上风浪巨大,抚子内亲王在二十岁时就敢舍命西渡,后来又亲自刺瞎双目,即使是男子或许也无法拥有抚子内亲王一般的决心与勇气。
韦衡将抚子内亲王送到营帐,请内亲王稍作休息。抚子内亲王忽然说:“奉玄郎君,请暂时留下。”
抚子内亲王让棱伽把琵琶给自己,她接过琵琶,对奉玄说:“我曾说将鸣鸾琵琶送给奉玄郎君,郎君没有接受。此次我又带来了鸣鸾琵琶,还请郎君不要拒绝用鸣鸾为我拂弦。”
抚子内亲王说得合情合理,众人离开后,只有奉玄留在内亲王的帐内。
抚子内亲王听着声音,用日本国语问了紫蝉几句话,紫蝉也用日本国语回答了抚子内亲王。棱伽走到了帐外,放下了营帐的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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