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屏风后面?”
“是。”
“清正在骗我,你认识他?”
“我认识清正,他从来没有骗过你,你也没有和他说过话。”
“不、不。”荀靖之摇头,他说:“我和他说话了。”
“奉玄,在屏风后和你说话的人是我,我怕你听出我的声音,因此用日本国语回复了你。我故作冷静,开玩笑一般用一首诗回答你说是狐狸。奉玄,这里不是清正家,是我借清正的名义买下的宅子,清正不在建业。你问我去了哪里,一别多年,阴差阳错……最后竟然是我去了日本国。东渡之后,我滞留在异国,海上风高浪大,我曾四次想要回来,都没有成功,直到贞和二年冬天,我才终于再次踏上了故土。奉玄,我不是不想见你,而是不能,我根本不可能恨你,我没有一丝一毫恨你的理由。在日本国,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我期待着那天,”柏中水看着荀靖之,很认真地说:“我很想你、很想你。”
想。有多想?刀剑场上流血。梅花发苦,唯念佛声里与月光之下,可稍稍解脱。
作者有话说:
在《系心1》中,第五岐和贞筠散人论道时说:“我记得佛门怀海师曾说佛经乃是眼中金屑,佛经虽是宝物,眼中看过佛经、不忘佛经,那就是还有挂碍,是被困于文字之相,因此不能完全超脱。”第五岐已经预先表达过了:相不仅仅局限于外貌皮相层面,而是存在于更宽泛的层面。
又结束一卷,人不能以相见第五岐~一旦着相,执着于皮相、语言之相、身份之相,就会被相迷惑,陷入纠结像或者不像、是或者不是的陷阱中,无法见真。抛开外貌和柏中水说过的话,其实读者早就感受到他是谁了。卷名“春时阳焰”,落在相之惑上。破惑则见第五岐,奉玄不需要像崔琬那样特意试探,就能认出第五岐来。有人不知道会有假,被无心所误;崔琬知道有假,反而不敢信有真,反被多心所误;奉玄能分清楚真的假的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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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虚实,做好准备,下一卷一起面对真相了捏。一条第一卷就出现的经丝,不断被纬线编织,被重重故事环绕,终于到了要露出图案的时候了。《教宗的承继》里有一段台词,“我提醒您,真相可能是至关重要的,但如果没有爱,真相会令人难以承受。”五岐的过去,不是一段能轻易面对的过去。
下·锋镝牢囚
第152章 道旧1
魂乎无东,汤谷寂寥。
乾佑九年,贺兰勉走在奉玄前面,找到了第五岐。
一月二十八日,贺兰勉在离堂庭山不远的昌明驿遇到了奉玄,奉玄骗他第五岐还没去过堂庭山,即将到堂庭山找自己。
贺兰勉径直去了堂庭山,然而在一月的最后一天,他发现自己被奉玄骗了。贺兰勉在回过神之后,立刻带人去追带走了第五岐的乱军。
奉玄被困在昌明驿时,贺兰勉向西赶路,追上了乱军。贺兰勉见乱军人多势众,暗中观察了两天后,带人假意投靠了乱军。
原宣德昭武校尉周敦平同样投靠了乱军,他在逃离宣德后,落草为寇,手下养有四十多个盗匪。贺兰勉在乱军中没能和第五岐说话。周敦平手下的人多,更受乱军首领看重,为了表示对他的重视,乱军首领让他和自己的人一起看守所谓的“皇孙”——周敦平一眼就认出了第五岐,他知道他不是皇孙。
他想报仇。
乱军在坊山驿外遇到了围城的尸潮,攻破城门逃进城后,没能再把城门关上。尸群随后就涌进了坊山驿,坊山驿內一片大乱。
贺兰勉知道第五岐身手不错,以为第五岐能保全自己,于是打定了主意擒贼先擒王,带人趁乱找到乱军首领,一刀割断了他的喉咙,等他再去找第五岐时,看到第五岐被人劈了一剑——
周敦平要手下杀了第五岐,他一直在暗处窥视时机,趁第五岐转身对付其他人时,终于现身,一剑劈在了第五岐的背上。
在一片烧灼般的剧痛中,第五岐转身看向自己的背后。
周敦平一剑刺向他的心窝。
第五岐抬起春冰剑挡剑——
乱军收走了杀生剑,他手里没有别的武器,也来不及换武器。
周敦平剑上的血沾在春冰剑上,春冰剑本来就已染血,出现了裂痕的剑身在拦腰截住周敦平那把带着第五岐的血迹的剑时,瞬间从中间折断了。
周敦平的剑被春冰剑打得一歪,划破了第五岐的衣服。
第五岐衣服下的多伽罗木佛珠珠串被剑锋划断,佛珠滚落,滚了一地。
贺兰勉只以为第五岐是人质,而人质会被仔细看管,以免死了——他从没想过乱军里会有人想杀了他。他看见自己费了不知道多少力气找到的第五岐被周敦平劈了一剑,气得脸都绿了,捡了一块砖头,朝着周敦平的脑袋砸了过去。
周敦平的头上挨了一砖头,一回身被贺兰勉照着脸结结实实打了一拳,周敦平喷了一口血,被这一拳打得趴在了地上。
尸群涌进了官署,人们大喊着逃命。
贺兰勉捡起一把刀,挑断了周敦平右手的手筋。周敦平用右手偷袭了第五岐,在第五岐背上劈了一剑,贺兰勉极其不高兴。
周敦平善射,贺兰勉的一刀废去了他那只能射箭的手。周敦平手腕剧痛,在痛苦中,他抓住了一粒滚落在地的佛珠——他想死死用劲抓住它、捏碎它,可是他的手筋断了,无论他用了多大的力气,他的手指也只是稍微弯了弯,松松搭住了佛珠。
有逃命的人狂叫着拍打院落的人,求门后的贺兰勉等人开门。
血从门下渗了过来。
贺兰勉见形势不妙,在周敦平头上踹了一脚后,再也顾不上收拾他,立刻带自己的人守住了院门。他让自己的其他手下给第五岐粗粗包扎了伤口,然后让人背上第五岐,一群人翻上房顶避开房下的尸群,沿着房顶逃走了。
贺兰勉是李瑰的部下,李瑰带军驻扎在雍州洛阳城外。贺兰勉找到了第五岐后,向着洛阳赶路。
在路上,第五岐醒了。
黑马在路上狂奔,马背颠簸,他背后的伤口结痂后又被颠得裂开,血液浸湿了他后背的衣服,他因为伤口的强烈疼痛而变得十分清醒。
贺兰勉不肯让人驻马,冷眼看着第五岐,直到第五岐因为失血过多晕了过去,才让人停了马。
阿平死了……他弟弟死了!!第五岐怎么能好过呢?他要留第五岐一条命,留到阿平的坟前。
贺兰勉手下的士兵生起了火堆,贺兰勉坐在火堆旁,火焰跳动,他望着第五岐。
第五岐脸色苍白,但是人还活着。他还能喘气。
阿平呢?阿平又躺在哪里。贺兰勉心痛如绞。
二月天冷,阿平该有多冷?
阿平的平,是平安的平。贺兰勉记忆中的父母早已面目模糊,他记得母亲抱着他,母亲的怀抱温柔而温暖……母亲指着摇篮里的婴儿说:“勉儿,父母只能陪你走到人生的半路,而兄弟可以陪你走完全程。你要爱你的兄弟,你们要互相扶持,你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
人生……那时贺兰勉尚不能理解什么是人生,也不能理解为什么父母不能陪他在人生这条路上走到最后。生、老、病、死,父母比子女年长,理应比子女先离开人世,而兄弟姊妹年龄相仿,可以在人生的路上更久地陪伴对方。
父母之死,非由于病、非由于老,贺兰家横遭灾祸。
父母已经离开了。他要和阿平互相扶持,继续走在人生这条长路上,如果一个人累了,就由另一个人拉他一把。
长路?
可是这条路只是对他来说太长了。
阿平失踪了。
他算不得一个好哥哥,其实他从来都不理解阿平。他很少知道阿平在想什么。如今他抓住了第五岐,这只是迁怒,他因自己的失职而迁怒第五岐,将对自己的愤恨发泄在第五岐身上。
他该恨的是谁?其实是他自己吧。
阿平的大名是贺兰兰奢,他说自己不姓贺兰而是姓贺,这个只有一半的姓氏是一种耻辱,提醒着他他要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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