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一个人要死两次,一次是人的身体死了,一次是人的名死了。我到底叫什么,我有过什么名字……我这个人不怕留下恶名、不怕被人恨,只怕死了就被人忘了。奉玄,利用了你,是我对不住你。”
韦衡说他对不住奉玄。
奉玄想哭又想冷笑,他说:“我不会原谅你。是你让局势变成这样的,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韦衡说:“收拾这烂摊子,求和。我不会和外面守着的军队开战。我没有多少粮,龙门所也打不起仗,打起来只是白白死人罢了。你说这局面是我造成的,你不要忘了你的好二舅,这里也有他的功劳。”
韦衡的气色很差,他的脸色苍白得像是一张未经黄檗染色的新纸。他那一头银灰色的头发在这短短几天间失去了光泽,变得枯干灰暗。他将头靠在自己的手上,说:“我累了,你出去吧。你如果想帮我,就想办法出城,看看齐连淮那边要做什么。”
奉玄离开了屋子,走之前怕韦衡受寒,下意识为他关好了屋门。
奉玄是最后一个见到活着的韦衡的人。他没想到,这一次见面,就是他和韦衡之间的最后一面了。
韦衡在屋中的坐榻上靠着手背小睡了一会儿,他没力气走到床前去了。他睡醒后,觉得有了一些力气,隔着门让守在门口的士兵叫高勒过来。高勒过来后在门外请示,没有人回应他。
高勒推开门,看见了一地的血。
准心掉在地上,躺在血里。
韦衡留下了军印和一张遗书,遗书交代要高勒割下他的头把他的头送给齐连淮,要雪练军不要造反,要齐连淮立刻处理龙门所的尸疫。
高勒神情木然,忽然大吼了一声,怒而拔刀,砍烂了屋中所有的家具,屋中再也无物可砍,他颓然跪在地上,连喊十声“少将军”,直喊得嗓音嘶哑。
没有人回应高勒。
高勒一个八尺高的汉子,对着韦衡的尸体泣不成声。
高勒和韦衡死在了同一天。傍晚,高勒割下韦衡的头,前往齐连淮的军营。齐连淮看高勒单身赴会,怀疑有诈,令人向高勒开弓。
高勒紧紧护着韦衡的头,被射成了一只刺猬,死在了齐连淮的军营大门外。
作者有话说:
“渺渺吟怀,望佳人兮,在天一方。问鲲鹏九万,扶摇何力,蜗牛两角,蛮触谁强。华表鹤来,铜盘人去,白日青天梦一场。”
韦衡,走好。
第103章 悬命3
你也真够坏的
十二月二十五日,韦衡去世。
韦衡死在了自己手里,他是自杀的,用佩刀自刎而死。高勒按照他的遗言,割下了他的头。韦衡砍下过很多人头,最后他的头也被人砍下,不能留在自己的脖子上。
奉玄想过韦衡会死,他甚至想过亲自杀了韦衡……但是他从没想到韦衡会这样死。在看到韦衡的头颅之前,奉玄不相信韦衡死了——看到韦衡的头颅之后,他依旧无法接受韦衡死了,那颗头被摆在匣子里,像一个物件,不论他接不接受事实,都在冷漠地通知他:韦衡死了、死了!
韦衡说自己累了。他好像真的太累了,累到不想再要自己的肉身了。
奉玄盗走了韦衡的头。他无法把韦衡的头留给齐连淮,齐连淮不配得到韦衡的头!
高勒向齐连淮送韦衡的头颅,齐连淮命人射死了高勒。
士兵想从僵死的高勒手里拿出他怀里抱着的匣子,然而高勒抓得太死了,士兵只能砍掉他的手,这才拿出了那匣子。
匣子上染着高勒的血。
齐连淮说高勒是送信的人,让人给高勒找一副棺材,安葬信使。士兵找来了一副棺材,拔下高勒身上的箭,把高勒放了进去。高勒身形高大,上身躺进棺材里,双腿伸了出来,士兵们强行把高勒的腿塞进了棺材里,让他那样一个高大的汉子蜷缩在一个又小又破的棺材里,然后把他的断手扔了进去,钉上了棺材。
士兵在帐外钉棺材。
齐连淮让自己身边的士兵打开高勒曾经护在怀里的匣子,他怕匣子里有暗器伤害到自己,不肯亲自打开。
士兵打开匣子,说里面有一颗人头。
齐连淮凑过去瞥了一眼,又不敢凑得太近,没看清那人头到底什么样,于是问那士兵:“能不能看出来是谁的头?”
士兵说:“这头有红色……不,红色是被血染的,这头有一头银灰色的头发。”
齐连淮让士兵把头拿出来。
士兵的手从匣子里沾了一层血,他是齐连淮的亲兵,很少亲自上阵杀敌,身上杀气不够重,见过的死人也不够多,他有些害怕这匣子里的头,拿出来时手中一个不稳,那头掉在了地上。
齐连淮低头看向地上。
好熟悉的一张脸。
这不是韦衡的头吗?
齐连淮用脚踩住韦衡的头,仔细看了看韦衡的脸。
他忽然踢了一脚,韦衡的头被他踢了出去。
呀,飞啦。
韦衡死了,真的死了。齐连淮忍不住觉得快意,嘴角都翘了起来,却又故作沉痛,说:“唉,这是韦衡的头呀。韦衡威风一世,死了不也就这个样子嘛。韦衡讲义气,他说把头给我,也真的给了我。我齐连淮来了,他就该死了,看来我命里克他。”
韦衡死了,名,他即将要有;利,他也即将从韦衡的死里获利。死了一个劲敌,人生好不痛苦!
帐外刮过一阵寒风,帐内的灯火颤动。齐连淮想到韦衡刚死,害怕了一下,怕韦衡的鬼魂前来寻仇。
寒风停止,烛火又恢复了明亮。齐连淮看着地上的头,心想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于是向那颗头走了一步。那颗头依旧静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韦衡的眼睛安静地闭着。那颗头没有忽然从七窍里流出血来、没有睁开眼诅咒他。齐连淮再次踩住韦衡的头,那颗头依旧没有反应。齐连淮觉得心情很好,他踢了一脚韦衡的头,看着那头骨碌碌滚远,滚到了一个录事脚下。
韦衡的头颅上沾上了尘土。
死了就是死了。嘿,死了也就逞不了威风了。
齐连淮问营帐里的人:“都见到韦少将军了吧?”
众人有人回答“见到了”,有人不敢说话。
齐连淮说:“今天大家都睡个安稳觉儿。韦衡死了,没什么好怕的了。”
一个参军面有难色,开口说:“尸……疫……”
齐连淮扫了他一眼,说:“你这么能干,那你去处理。”
“不、不。”
“今天你们就好好休息一晚上,我一会儿再操劳操劳,去接收韦衡的军队。我们赶路过来,也够辛苦的,这天又冷风又寒。”齐连淮侧头对士兵说:“替咱们韦将军把头收起来吧,让他也休息休息。可怜咱们韦将军没手没脚,嘴巴也说不了话了——一颗头还得让我替他收好。明天就把头送往长安,咱们的好日子这就要来了。”
那士兵问:“要不要……上柱香?”
齐连淮反问:“他是你祖宗?”
“不是不是。”
齐连淮说:“你踢他的头一脚,现在就去。”
“大人……”
“怎么,不敢?你踢一脚,我看你怎么给他烧香。你给他烧香,把他的魂儿找来了,他可是要记恨你那一脚呢。”
“大人,我、我不上香。韦衡……好歹也在卢州做了些事情,他,我……我不想踢他。”
“你的意思是我没做过事?”
“不不不。”
“我一个人前途无量的大活人,你不想办法巴结巴结,现在只想着可怜一个死人,你是不是糊涂?”
“大人,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踢他一脚,再呸一口,给我看看你对我的忠心。”
韦衡的头停在一个录事的脚下,那录事不顾齐连淮的脸色,捡起韦衡的头,说:“将军攒攒阴德,人都死了,何必折辱他。”
齐连淮脸色一沉,说:“一个逆贼的头,怎么配被好好对待呢?莫非你也有过他那样的心思,看他死了,觉得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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