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承载着千年谋划的对局,中途认输不是爱意的风格。
它静静等待着殷刃的选择,动作放松。仿佛要面对生与死的不是自己,而是对面凝固如雕塑的殷刃与钟成说。
局面到了现在,它不过是运气不好。就算肉身陨灭,它的精神也并未输掉。
“你不怕吗?”殷刃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语调平和到古怪。
“我为理想而站在这里。”爱意语气平静,“我所求的是彼岸大义,可不是小打小闹的私心……我早就设想了无数结局,我为什么要怕?”
正如刚见面时那样,孙栖安的头发微微打着卷,眉目无比柔和。
可那张脸上的表情,怎么看也不属于那位可敬的年轻医生。
“这样啊。”
殷刃的声音里多出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那我就放心了。”
不对,这不是它预料的态度。爱意心中飞快计算。
它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突然锁链将它整个缠成蚕蛹,周围景色飞快变幻——
空间闪烁,入口打开,葛听听、黄今和符行川被送回步行街。三人由噗叽欢呼的黄粱载着,飞快寻觅李教授的位置。
空间再闪烁,这次出口是一片黑暗。
像极了踏出泳池,所有人踩上坚实的地面,周身骤然沉重起来。间隙在三人身后迅速闭合。光链的红光照亮周遭,爱意抬起眼。
这是个四十平左右的空间,房间里没有窗户,只有两侧摆满瓶瓶罐罐的货架。正对门的墙上挂着白板,无数文章、照片与讯息悬挂在蛛网般的红线后。
“阎王”的秘密据点。
从彼岸到人世,钟成说的提灯未灭。赤红的光链锁紧爱意的手脚,将其牢牢束缚在拷问椅子上。
殷刃也恢复了人类的模样。他的一缕长发猫尾巴般甩上来,末端变得极为锋利:“钟哥,你负责恐惧照明控制,我来。”
此人一改方才的沉默,瞧上去跃跃欲试、喜气洋洋。
爱意:“……?”
“好的。”钟成说也恢复了人类的模样,认真地点了点头。他把因果灯挂到高处,嘴里还嘟囔着“恶果可以杀菌,这东西也行,姑且算无菌环境”。
他小跑到最近的抽屉,翻出来两副无菌手套。只听唰啦一声,装有各种不妙器具的布卷在爱意面前展开。
爱意:“……???”
“可以了。”折腾半天后,钟成说如此表示。
两位“神”戴好口罩,穿好了无菌衣,周遭也被仔细消毒了一番,连殷刃的小翅膀刀刃都被酒精喷了几个来回。头顶因果灯光芒极盛,如同一轮烈日,光线液体般漫过一切,没有留下半点影子。
骤然脱离熟悉的环境,又被恐惧的灯光全面压制,爱意的呼吸有点困难。它试探着动弹本体,却发现在恐惧的权柄压制下,它的本体运动迟钝到了极点。
这两个人该不会想搭上一个因果灯,利用恐惧权柄持续压制,将自己永远囚禁在人世?
……可他们又为什么穿上无菌手术衣?
“我准备好了,你确定不需要更多支援?比如血袋之类。”殷刃无视爱意脸上的问号,他冲钟成说点点头。
“我用身体感受过元物与肉体的融合,救治煤球的过程,我也看得十分清晰。”钟成说答得严肃,“我有把握。”
“不愧是我家钟哥。”隔着口罩,小翅膀扑闪,给钟成说飞了个吻。
后者红着耳根低下头,拿起刀子。
“你……们……到底……”爱意努力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先前我们还担心,你会不会因为急于苟活,不顾一切融合孙医生的身体。”
殷刃愉快地解说。
“不过你那样执着于‘大义’,肯定不想融出个弱小产物将就。嗯,真不幸,我也能看穿你。”
说到底,爱不过人性的一部分。
爱意目前身体残损,力量低微,孙医生又是个货真价实的普通人。只要爱意还想着卷土重来,她就绝对不会离开孙医生的躯体,也不会完全吞噬孙医生的意识。
孙栖安是它最好的人质,也只会是它的暂居容器。
“很不巧,我家这位一直在学习彼岸与元物相关,对人类的大脑也颇有研究。”殷刃余光扫过架子上一排排金属罐,“区区不才,几百年来最擅长的就是封印术。”
爱意渐渐回过味来,那张向来波澜不动的面庞上,第一次出现了恐惧。
“……所以我们是最好的共犯。”另一个声音接过话。
钟成说像是嗅到了爱意的恐惧,他的眼瞳骤然扩散,两只眼球再次变成漆黑的“神眼”。他捱近爱意的头颅,嗅了嗅,又打开录音机——
“元物封印至人类指定部分肉体,新术式。需要经验丰富的科学岗、擅长封印术的修行者合作手术。”钟成说发音清晰,一字一顿。
“手术现在开始。”殷刃学着钟成说的口吻补充。
刀切过皮肤,强力的治愈术接着跟上。封印术法层层堆叠,手术刀锋利落翻飞。爱意的感知,一点点消失了。
色彩褪去,它的视野一片虚无。声音远离,周围的声响零星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水膜。就连对于情绪的感知,都渐渐地淡了下去。
“封印准备完毕,你帮我引导着点儿。我得避开那些血管和神经……对对,就这样。”殷刃说。
“把它封印到普通器官有一定风险。”钟成说嘀咕,“孙栖安脑内有个肿瘤,你的封印术能做到什么地步?”
殷刃的语气自豪起来:“哼哼,完全封印,滴水不漏。”
“我想想……肿瘤细胞承受不住元物的力量,把它封印在那边,肿瘤不会再生长。”钟成说的声音柔和些许,“这是个好选择,实在不行也能割掉。”
“现在就割掉!”
“不行,脑部专业性太强,我的外科手术水平不够。”钟成说的声音又绷了回去。
“……这样啊。”
爱意想要拼命融合孙栖安的身体,却被恐惧之光钉在原地。它想要出声,却发现对舌头和声带的控制权也消失了。正如被丢进夹缝,它所有的感知迅速化为虚无。
它知道,它仅剩的躯体正被殷刃层层封印,又被钟成说引导融合到那颗肿瘤里。一旦融合完成,它再也没有恢复原状的可能性……也无法再感知到任何东西。
【钟成说被这样困了几百年,你顶多也就几十年。】它听不到声音,仅有殷刃的思绪传过来。【几十年后,你会随着这具躯体一同进入焚化炉。人类的一生对元物来说还是太短,便宜你了。】
爱意想要回答,想要谈判,可它不知道将思维投往何处。
它的世界只剩下一片虚无。
【你的动机,我大概能够理解,但我个人不认可你的行为。】这回是钟成说的思绪传过来,【很遗憾,我们的立场终归不同。】
古老的恐惧如此说道。
【……永别了。】
到了最末,他们没有放过它,也没有杀死它,而是选择了第三条路。它以为从不存在的路。
感知彻底消失,爱意突然想起来千年之前,恐惧重伤跌入间隙的那一刻。
恐惧鲸落,大量元物血肉洒下,魑魅魍魉横行巩朝。若干年后,红衣的大天师背负污染,在荒山野岭中踽踽前行。忍着伤痛,那人研究出了第一个针对凶煞之力的封印术法。
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一切就已经注定。
爱意在虚无中留下一声轻叹。彼岸之后何去何从,它终究是无法亲眼看到了。
等待它的,只有无边的静寂,以及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恐惧情绪。
……
两位神在进行封印手术的同时,彼岸的战火仍未停止。
只不过爱意消失太久,元物大军渐渐有了混乱的意思。元物们本就头脑简单,如今爱意的气息不在,不少大型元物见势不妙,悄悄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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