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最先落马的“巨鳄”,任先生的事并没有波及到他的独子。现在想一想,那位深谋远虑的父亲大约对此早就做了充足的准备,除了之前便有意无意地引导任姝涵停止续接通告转而专注曝光率大幅下降的专业舞台,还有任先生与薄迟的约定……他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就商量好了?
是薄迟回国之前,还是任因初中时曾在家里遇见过他们两个对坐打哑谜的那一次——甚至是更早,在任先生终于作出决定邀请薄迟的母亲带着年幼的孤子回国之时?
除了任姝涵,他们每个人都有太多的秘密和身不由己,薄迟给他讲了很多,几乎全都告诉了任姝涵,但面对他迟来的坦诚,任姝涵却为思考这些事而感到疲惫。而在短暂的颓靡之后,他很快又“振作”了起来。
之所以“振作”会打引号,是因为他的“振作”的确和之前有些不同。
在经历了父亲离家不知归期、薄迟忽然代替父亲接手公司和任家等等这一系列事件后,任姝涵意外地表现得很平静,非常平静。
作为一个无辜到可耻、被所有人保护的温室花朵,他平静地接受了薄迟与父亲的恩怨、薄迟与他自己说不清到底谁欠谁更多的现状,任姝涵每日平静地晨起午睡、一日三餐,平静地接受薄迟给予他的一切关怀,甚至他还能平静地通过各类纸媒网络报道与电视节目去主动了解如今的事态和舆论走向。
冰箱里的牛奶有些冻牙齿,任姝涵在微波炉边等了一会儿,收在衣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他吸着鼻子掏出手机,没有意外地看见了薄迟时隔半小时后再一次发来的短信。
Abc:“因因”
Abc:“[图片]”
Abc:“下周末预报是初雪”
初雪?
任姝涵点开薄迟发来的天气预报的图片,放大后对着周末的骤然降温和雪花符号看了一会儿,挑了挑眉,随手回复:“不可能,江城从来没有这么早下雪。”
薄迟又回了消息,但微波炉同时响起“叮”的一声。男人没有温饱重要,任姝涵捧着热好的牛奶杯不紧不慢地抿了两口,又舒舒服服地打了个嗝,方才在百忙之中抽空重新看了一眼手机。
Abc很固执:“天气预报很准,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Rsh很轻蔑:“少来,你拿的是iPhone。”
Abc不说话了,Rsh又胜一次,心满意足地捧着牛奶回去继续看电视。
选秀节目没意思,再扒出点什么过阵子没准儿也就下架了,任姝涵退出播放后在影音库里搜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例外地点播了一部他妈妈生前拍过的电影。
影后张志晶,已经不知还有多少人记得她的容颜与姓名。那在上个世纪的末尾曾经惊艳影坛最后却在事业巅峰上升期急流勇退的女人在退隐之前一共拍过一十二部影片,其中有七部是女主角,还有一部是反串角色。
小的时候,别人家的小孩都看奥特曼和各种动画片,只有任因一睡不着就翻出碟片反复复习妈妈的笑容。
但他从来没有在任先生面前看过,有一次在自己的卧室里偷看妈妈被意外来找他的薄迟发现,小朋友还为了坏家伙可能会打小报告大惊失色。但薄迟这个美杜莎,当时只是夸赞了一句“因因的妈妈好漂亮,我可以和你一起看吗”,便无条件获得了小朋友年幼无知的信任和依赖,从肩并肩一起坐在床尾到主动分享自己的小毯子,甚至到最后不知羞地当着妈妈的面得寸进尺趴到人家怀里撒娇卖乖……
真是无语。
任姝涵皱着眉头把脸埋进了另一床毯子里。
第85章 “出走”
在夜色彻底铺满大地之前,“滴滴”两声,任家的大门指纹锁再一次被打开。
存在那里的指纹并不多,一人只有一次机会,唯独任姝涵少年时离家出走回来之后,被任先生握着手腕在门口一言不发地录满了整整十枚指纹——那是任姝涵整个少年时代唯一的一次叛逆,源自什么已经不记得了,也许与学业、生活、任先生和早已离开的薄迟都有关,无数琐事拼出一次爆发,但结束得更快。所谓的“离家出走”,不过也只是某天逃课去郊外的山上徒步,中途还意外撞见暴雨,于是只能抱着书包坐在山路边的亭子里听了一下午雨而已。
断断续续、半真半假的,任姝涵最近也在心里计划着另外一场时隔多年的“出走”。
电视上的影片已经不知重播到了第几次,薄迟在走到客厅之前便通过音响里的声音认出了这是他和任因一起看过的第一部 影片。对方的影后妈妈在电影中饰演一位身份为剑客的旧国公主,眼底的坚韧和冷淡与后来的任姝涵几乎从一个模子刻出。
如果不说后来,只说当时,薄迟还记得那是小任因第一次真的主动亲近自己,钻到薄迟的怀里,趴在薄迟的肩膀上,软软的嘴巴贴在薄迟的耳边,一本正经、超超认真地在剑客的身份暴露之前小声剧透薄迟:“我的妈妈其实是公主喔。”
那个时候他们年纪都很小,无人识得春心为何物,但当也才在念小学的薄迟环抱着小朋友柔软如羊羔的身体,第一次为这种陌生的亲密手足无措时,那颗过早变得老成的心脏却生平少有地、不受控制地开始猛跳。
原来活着是这样的感觉,小薄迟想。
就像现在一样。
长大后的薄迟站在被电影画面勉强照亮的沙发前,捡起被掉在地上的毯子,俯身靠近了任姝涵沉睡的面容。对方的发间有很清淡的奶香味,虽然听起来幼齿,但任姝涵从小到大只习惯用这一种洗发水,现在薄迟也在用了。
与任姝涵拥有相同发香味的男人轻轻地用鼻尖蹭了蹭长公主的额头,动作不重也不轻,像是还在内心纠结到底要不要闹醒人家,但在纠结出结果之前,薄迟已经将臂弯从任姝涵的身下经过,轻松地抱着他重新站直。
短暂的蹙眉之后,任姝涵迷迷糊糊地半睁开了眼睛。
好吧,薄迟其实还是想闹醒他的。
但也不知到底看没看清抱着他的人究竟是谁,任姝涵很快就又重新闭上眼睛,安然地重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他以前是不是也是这样毫无防备。
任姝涵不喜欢让不熟悉的人来到自己家里,薄迟细细地回想了一遍任姝涵身边常常出没的人。
经纪人早有家室,助理下班就跑路,夏之竹单薄得连稳稳扶住任姝涵都费劲,其他人应该就很少了——应该没有。
在得出答案之后,薄迟的眉头松了松,但还没来得及开启下一个新想法,原本开始变得轻快的步伐很快又重新凝涩了起来。像是缺少润滑的生锈关节,吱呀呀的摩擦一瞬间便酸倒了他的四肢百骸。
薄迟又想起了何路林。
按说他其实没必要太在意那个曾经拿自己送给因因的礼物借花献佛的小丑,哪怕从幼儿园就认识,但任姝涵对何路林莫要说不喜欢,连在意都没有。而且就算那束永生花果真带着“a bc”的落款姓名真的送到了任因的手上,他们两个如今的关系也未必会发生什么本质性的变化。
但薄迟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他看到过一张狗仔拍的照片,在一次庆功宴的场合,任姝涵曾经醉酒,而同被邀请的何路林也曾穿越人群,亲密地靠近,主动地扶他。哪怕只有一瞬间,但他却得到了任姝涵的依靠——那原本自始至终只该属于自己,但是薄迟自己放弃了独享的资格。
出于妒忌,又或者更多出于对任姝涵的愧疚以及重来一次他也许仍会如此的自我厌恶,薄迟时常会把自己困在一种看起来很可笑的小家子气里。
似乎不应该太便宜那个很久以前就试图冒名顶替他的家伙。
怀中的人落回柔软的床铺,薄迟坐在床边的地上看了任姝涵很久,最后维持着环抱膝盖的姿态,侧躺在了床下铺好的枕被上——自他从燕城带任姝涵回家之后,薄迟主动,任姝涵不提,薄迟便一直只睡在这里。
在男人的呼吸变得匀长之时,任姝涵安静地睁开了眼睛。
他先是看了一会儿天花板,而后裹紧被子侧过了身,在夜色中沉默而平静地注视起躺在地上安然沉睡的“枕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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