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声地对夏之竹做出了一个 “过来” 的手势。
其实不该跟过去的。
跟着席招离开比坐在魏斯闵旁边更加夸张,更引人注目,但…… 也让人感到更加安心。
夏之竹稀里糊涂地再度走到席招的身后,跟着席先生落座在导演制片人和编剧们的身边,也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
从小到大,他好像永远都是插班生。
来到幼儿园上学的第一天,没能交到一个朋友的小阮塘在放学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无所适从。身边尖叫嬉闹了一天的孩子们纷纷扑入家长久候的拥抱,教室里越来越空,照顾他的老师走出去接电话,在迷茫之际,他忽然听到了一声非常温柔的 “汤汤”。
脚尖落不到地的小矮萝卜阮塘回过头,穿过幼儿园七彩的窗框望出去,刚刚好看见身着雾蓝色无袖连衣裙的洋子正站在栅栏外对他笑——或许也不是雾蓝色,那日的粉橙色晚霞在他记忆里染过色,难得的令夏之竹产生了一段并不确切的回忆。
或许是这样,或许是他的脑瓜又出了故障,夏之竹竟然在此刻、在他脑海中那一座座记忆书架中,突然间模糊了 “席先生” 和“监护人”的索引。
可是,方才忆起的那个放课后的午后在他心中随之而来掀起的情绪,又的的确确是和方才一模一样的、具体可以归类到名为 “我和其他小孩一样,也有家长” 的认知标签当中。
哪怕席先生和洋子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席上的话题已经开始跑偏了,席招在宴席刚开时便告饶出去接了个电话,离席已经很久了,但好像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缺席。
真奇怪,夏之竹想。难道因为席招姓席?
“老师。” 隔着席招的空座,他小声地呼唤了一下何均。
老狐狸微微挑眉。
夏之竹:“我想去下洗手间。”
何均笑了笑,也不看他,哼哼了一声示意请君自便。
包厢有两个门,刚才从大厅进来是一个,席招离开时走的是另一个。夏之竹从第二扇门走出去,曲径通幽,他走到了外间的庭院里。
先是到装修极为雅致的洗手间里绕了一圈,出门后又散步消了会儿其实没怎么入口的食。没能看到席招的身影,夏之竹腕上的石英表分针却已走过四分之一刻度。
那是洋子送给他的十八岁礼物,听说是她父亲的古董,日本没有 “送钟 / 送终” 的避讳,又或只是洋子没有,送给他时,对方说寓意是……
“大伯,你是不是中暑了?”
前面中庭的花园里响起小孩子脆亮的声线。
在要不要现在就回包厢的选择之前犹豫了一秒钟,夏之竹最后决定果然还是再拖一拖吧。
暮春时节,初夏未至,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伯这么不幸。
他循着方才的声源走到院墙的花门边,借着墙上昏暧的壁灯看到一道肩阔清挺的背影。夏之竹原地定住脚步,意外地发现这个被面对着他的小孩子称呼为 “大伯” 的“不幸的大伯”,好像就是离席已久的席招本人。
他来的动静不大也不小,刚刚好可以让人听见。
撑着额头靠坐在廊椅上的席招睁开眼睛,锐冷的目光失了片刻焦又很快对准,看着面前的小明星,席招闭了闭眼,在外人看来似乎格外不耐地蹙起眉头,一边忍着耳边陌生小孩叽叽喳喳的 “大伯”“大伯”,一边艰难滚动喉结,想要开口告诉大约是被派出来寻他的夏之竹再稍等一等,他很快就可以站起来。
但几步外的夏之竹站在月下,却忽然先一步轻轻出声:“前天是国际不打小孩日。”
席招揉捏太阳穴的动作顿了顿,他抬起眼皮:“…… 你说什么?”
旁边的熊孩子嚷得越来越大声,似是完全不知能够保护他的前天早就已经过去。
视线中的漂亮男孩子缓步走过来,席招怔怔地看着他抱膝蹲在自己面前,仰头望过来时,眼中几乎盛着月光。
而在下一秒,夏之竹非常认真地开口,似是同样非常真心地试图劝慰他:“席先生,请您忍一忍。”
不要打别人家的孩子。
“……”
席招有点想笑,或者说非常想笑,从回国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这么想笑。
但他还是真的忍了下来,面上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很勉为其难似的低声回答:“哦,那好吧。”
第6章 “祝心有所属”
作者有话说:我喜欢插叙和倒叙,如果感觉视角混乱往后看就懂了,接下来几章都有有关暗恋的解释,其他的困惑也会在后续解答。
悦江华庭是鹭江东岸一座近似高级会所性质的饭庄,虽说主打的是 “私房菜”,但其实“私房” 很多,加上那些巧夺天工的江南园景,面积铺开不容小觑。
滨江地段优越,脚下地皮寸土寸金,据传这里其实是民国前某位王爷的别院府邸,战时难得的未受损坏,一直以私人所有保存下来,到如今干脆利落地被注入商业功能,换了种更加实在的方式荫蔽后辈。
夏之竹第一次来,原本看路上那些古朴的亭台楼阁还以为全都是这样的中式古典风格,但他此刻坐在现代到不能更加现代的建筑小二层屋顶天台,微微俯瞰着整座悦江华庭,心里却在暗暗意外,原来两种截然不同的事物可以相处得如此融洽,和谐得就像它们本就共生为一体。
屋顶上此刻还有演出,露天舞台上的乐队成员一水儿的深邃西欧面孔,夏之竹认出他们是前段时间在国外音乐榜单上锐然杀出的一匹黑马。
他听过他们的歌,红心了好几首,但夏之竹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在国内五一假期的第二天,出现在中国江城的一家饭店,在一个除了夏之竹外可能没有任何人认识他们的环境里驻唱。
露天的方桌上零零散散坐着各式打扮的客人,东西方面孔兼有,唯一的共同之处是他们都在非常默契地低声交谈、温雅微笑,比起外面的世界,他们看起来对周围的一切都好奇浅淡。
自从步入娱乐圈,夏之竹对见生人越发敏感,方才跟着席招穿过外挂楼梯走上来看见这么多陌生面孔,他下意识地就想要退后藏进阴影中,但是席招却微微侧过头似要与他说话的样子,夏之竹便又不敢动了。
“不用怕。” 席招说。
他没有问夏之竹在怕什么,没有告诉他不用怕什么,甚至也没有说他为什么知道夏之竹在害怕,但他一句 “不用怕”,立刻宽慰了夏之竹的一切慌乱。
真奇怪,明明这句话其实应该是说给他自己的,但药效分散平摊到两个沉默的人身上,效果却出奇的比想象中更好。
他们选了角落入座,桌上的香薰是很通透的浅橙色,夏之竹一直目不转睛地观察,似是很喜欢的样子。
等会儿离开前可以让侍者包一整套送给他,席招想。
夏之竹方才帮了他,受助者欲报之以琼瑶,但此刻条件有限,先报点简单的。
今晚席招在室外的失态并非来自与剧组的晚餐邀约,而是源自他出来后接的那通电话。席招最近状态很好,没有把药带在身边,夏之竹出现之前,他正戴着蓝牙耳机,坐在长廊上背倚柱身听他的医生赵初和絮絮叨叨安抚自己紧绷到几乎要断掉的心绪。
而夏之竹一出现,那些乱七八糟的纷乱情绪,突然就干干净净地彻底消失了。
他甚至为此对夏之竹产生了一丝莫名的宽容。
可惜他的小员工呆头呆脑,看不出来有一道象征着耐心的小皇冠若隐若现地被一只大手托到自己头顶。在看到夏之竹真的因为 “那好吧我不打他” 这句话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席招在忍笑这条陡峻的山路上瞬间攀到了最高峰。
不停叫 “大伯” 的孩子刚刚被妈妈领走,赵初和在藏到阴影的耳机里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而夏之竹看着席招敛目垂眸时肩膀似是冻到微颤的模样,立刻超级紧张起来:“您还好吗,席先生?”
“席先生,你在和谁说话?” 赵初和在耳机里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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