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似是笑了笑:“你之前求的也是这个。”
薄迟眨了眨眼:“是吗?我都不记得了。”
人家都说愿望成真后要年年回来还愿,许成的心愿方能长久。
那他这种没能成真的又该怎么说?
薄迟想了一下,没成真,可能是因为他的信仰太杂了。
神和人的区别大约也不算太大,薄迟将同一件事同时交给上帝和神女两位,获得的最有可能的结果不是效率加倍,而是两位都觉得这件事可以推诿给另一位,自己这边做不做都无所谓,于是到最后就没人管他的愿望了。
可见人还是不能太贪婪。
薄迟垂眸笑了一下,换了个轻松一些但似乎更加贪婪的愿望:“那就希望有人可以正在想我吧。”
叮,叮铃铃。
话音刚落,电话响了。
第69章 “去见他”
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薄迟会怎么追求对方?
每次采访的时候,记者最想、也最不敢问的问题大约就是这一个。
从业二十余载,翻遍薄迟接受过访谈的链接、纸媒……只有当年《中暑》上映之后,一家比较小众的媒体刊登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时薄迟二十二岁,在大学的最后一年,也是和任因分离之后的第四年,他在被别人问到“会怎么追求对方”的时候回答:“去见ta。”
十七岁的任因偏执又骄傲,看到这一行字,差点没把杂志捏烂。
去见他。
二十二岁的薄迟没有做到的事,二十九岁的薄迟回来践诺了。
他时常会来见任姝涵。这人在国外那么久,回来本该被工作砸死,但或许是因为和公司已经商定好了年初和平分手,虽然有时仍然很忙,但和任姝涵比起来,薄迟简直清闲得不像话。
三天两头地送些小玩意儿都不算什么了,任姝涵以前还会反应颇大地叫小陈把这些赶紧扔掉带回家送人怎么都好反正就是别放在他面前,现在则已麻木地任由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在公寓的角落里堆成小山——若非今日那束花太碍眼,任姝涵大概率也不会再一次说出“丢掉”。
薄迟也时常来剧院坐一坐,就在观众席无灯的角落里,也不做声,只是安静地做观众。很多时候,直到徐杰青提起,沉浸在舞台光束中的任姝涵才恍然醒神,听说薄迟已经赶时间走了。
他和他口中的心上人始终保持着恰当又微妙的社交距离,既不至于太靠近要直面任姝涵的拒绝,偶尔也会“刚刚好”地出现,笑着问公主,要不要和他一起晒晒太阳。
有时候任姝涵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再一次翻开他们的聊天记录。
今天遇到的猫妈妈叼小猫,天边红得像柿子一样的夕阳,他从编剧那里听到的新故事……聊天框白色多、绿色少,他像是拿自己做了备忘录,一天中遇到的任何小事都可能抽空分享。
一天也就算了,但一天、两天……那些藏在简短的、虚情假意的节日祝福中的不甘与思念已经完全被这些碎碎念念淹没,彻底消失不见了。坦白说,如果当年薄迟就拿出这个劲头追自己,任姝涵估计早就沦陷了。
他暗恋薄迟已久,酸涩成了惯性,任姝涵甚至从来没有设想过,有一天这份暗恋会获得回音。薄迟做的这一切,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温存到了让人难以察觉出异样的程度。
他总是这样,连从来没有尝试过的追求也做得游刃有余。
任姝涵最讨厌他的游刃有余。
可若非今日温水忽然升沸,鹿死谁手的确还并不好说。
当手机铃声于话音刚落之际极具戏剧性地响起来时,雁清寺殿内两个人的信仰大概都剧烈地动荡了一下。
僧人双手合十,虔诚地向神女塑像拜了几拜,又情深意切地注视了娘娘许久方才后退几步转身谦卑地退了出去。
薄迟和他一起退到殿外,捏紧手机,认真地盯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在对方不耐烦地挂断之前放到耳边接通。
任姝涵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在哪里?”
薄迟的喉结滚了滚,嗓音依旧温和:“在拜神女。”
“……”对方似乎有点无语:“你也不怕被钉在十字架上烧?”
薄迟弯了弯嘴角。
他看不见任姝涵,但透过呼吸声,他却仿佛真的看见了某个逞完一时口头之快便在心里“呸呸呸”的长公主。
薄迟看着院子里的那棵银杏树,轻声安慰沉默不言的通话对象:“没关系,神女娘娘和上帝都不会在意这些。”
哪怕并不位于同一个神话谱系,他们诞生在神话中的由头也都是一样的。薄迟刚刚勉强想通了一部分:他有信仰,但他信仰的更多的可能是一种希望,而非厚厚的教义。
明明任姝涵没有说任何话,他却自动脑补出了任姝涵的歉意,自作多情地先说了“没关系”。
总是这样令人心生恼火,但却完全无能为力。
因为他判断的的确就是正解。
他总是这样,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理解的样子,就连任姝涵至今仍然不接受自己,薄迟仍然看起来态度非常良好地接受了,并且如他所说地还在坚持不懈中。
可这样的好态度却更加气人,明明知道任姝涵想要的是什么,薄迟就是装作看不见。换做以前长公主或许还会费心揣测他的意图,但如今那为数不多仅供薄迟使用的耐心也几乎快被他消磨殆尽了。
“你很喜欢送花吗?”任姝涵问道。
薄迟还在笑:“你收到了?喜欢吗?”
任姝涵完全不理会他的“虚情假意”,语调一瞬间冰了下来:“薄迟,你想说什么,能不能直接告诉我,总是拐那么大的弯子,你都不会累的吗?”
“……”
薄迟生得好看,但不似长公主那般惊艳,也不像夏之竹灵透,这位童星出道的影帝继承了画家母亲秀美的五官轮廓和韵味气质,作品之外,他总是以教养极好的优雅形象出场,眼中的笑容更是在明知只是客套的场合下仍然能让人心觉如沐春风的温润。
但任姝涵一句话就把那温润彻底打碎了。
沉默了不知有多久,再开口时,薄迟的嗓子忽然哑了些:“你知道了?”
任姝涵语调中含着讥讽:“你不是故意让我发现的吗?”
“你曾经给我送过永生花,只是被他人借花献佛。你似乎试图回过头,但是被他人占了名分。你可能真的喜欢我,但总有事情阻碍你无数次错过时机。你今天又一次送永生花是在期待什么?等我发现这一切,为你曾经施舍的稍许爱意感动到痛哭流涕,恼恨自己的不懂珍惜,竟敢到现在还胆大妄为地吊着你不上不下?”
明明薄迟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懂得试卷上所有数学题的最简单解法,但为什么每当面对任姝涵的时候,他却总是非常擅长把原来可以直接沟通解决的问题无限复杂化,让本该自己占理的场合也变得只会叫人大感没劲甚至失望透顶。
任姝涵的语气听起来像疲惫到了极点:“薄迟,你到底明不明白,比起这些,我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你总是不能亲自把花递到我的手里,确保它正确送达?”
从小到大,无论是任姝涵还是任因,这似乎是第一次,他向薄迟这样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失望和不解。
哪怕在薄迟回国后一次次温吞的告白攻势之下,他似乎真的有了松动的趋势,但这束花和它身后藏的所谓秘密却像是一颗真正的定时炸弹,在徐杰青扯开它的一瞬便将任姝涵残存的柔软尽数轰得干干净净。
“我明白,”薄迟闭上了眼睛,费力地挤出几个字,“可……”
对方结束了通话。
“……”
胃部久违地重新烧灼起来,薄迟弓下身子,总是挺立得如松一般的脊背突然像从中间断了一样。
“施主!”僧人向前一步扶住了他。
“我刚才许了一个愿望。”薄迟打断了他的问候。
僧人愣了愣:“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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