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镜从他的态度中,看到了这个时代对悲剧的漠视。
或者说,是习以为常。
所以,乔镜笔下《乞儿》的主角小六子,也是一位天性乐观的小叫花子。
小六子对自己的人生抱有一种诡异的乐观态度,明明已经在短短几年内陆续经历了父母双亡、流离失所和饥不果腹,他的脸上却总是挂着快乐天真的笑容,甚至还因为在饭店门口被一位老富豪随手丢了一个沾了猪油的烧饼,就开始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寒冬腊月,他蜷缩在桥洞下瑟瑟发抖,身上单薄的衣服根本挡不住外面呼啸的寒风。但小六子却紧紧抱着怀中舍不得吃完、已经冻得梆硬的烧饼,馋的肚子咕噜咕噜叫,却丝毫不肯松手。
迷迷糊糊间,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还是个脏兮兮的小叫花子,但却不再是流浪儿了。
白天见到的那位富豪,在他的梦中变成了一个老叫花子,老叫花子收养了小六子,带着他一起走街串巷地去乞讨,教他察言观色的本事,教他怎么讨好那些“大人物”,得到更多的赏赐——在他的帮助下,小六子每天都至少能吃到一个猪油烧饼,幸福的简直要飘上天。
在这里,乔镜又笔锋一转,描写了小六子在深夜桥洞下被冻到和野狗窝在一起、全靠发抖取暖的场景。现实和梦境的巨大反差,呈现出了一种荒诞到可笑的效果。
写到这里,乔镜的心情也有些沉重。
他放下笔,扭头望向图书馆窗外的操场。
巧的是,他一眼就看到了左向庭正和另一位穿着灰色长衫的老先生一起,并肩走在操场上,边散步边交谈着什么。
从乔镜的角度望去,他只能看到左向庭的侧脸,这位老先生现在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比起之前上课质问他的时候,甚至还要更加严肃百倍。
……是出什么事了吗?
乔镜想了想,觉得自己大概率也管不了,于是便收回视线,拿起笔继续写起了自己的稿子。
第二天清晨,小六子被桥上的声音吵醒,发现自己舍不得吃的烧饼已经被野狗吃光了,气得差点儿没晕过去。但他很快又振作起来,因为至少他已经尝过“好东西”是什么味道了——在小六子的眼中,沾了猪油的烧饼,那就是世间最难得的美味。
想到这个,他的脸上顿时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高高兴兴地上街去乞讨。而且他连着几天都非常幸运,因为自那天起,小六子每天都能在街上得到好几个铜板!
他下意识忽略了自己在这期间还接连遭到了治安官的驱赶、贵妇的嫌弃和其他叫花子的敌视辱骂,反正无论是多么悲惨的事情,在小六子的眼中都会变成天大的好事。
但这天傍晚,他走在回桥洞的路上,却听到了远处传来唢呐吹吹打打的声音。
好奇的小六子循着声音一路走过去,还很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脏兮兮的身体藏在一棵干枯的老柳树后头——因为他知道,自己这样“不体面”的人,如果冲撞了那些大人物,甚至只是出现在他们面前,都会“污了他们的眼”,说不定一条小命就没了。
他探头望去,想要知道到底是哪家在办丧事,却发现死者正是前几天给自己猪油烧饼的那个富豪。
明明老父亲才刚去世不久,富豪的儿女们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大摆宴席。
他们穿着丧服,披麻戴孝,把白事操办得轰轰烈烈,在各桌宾客间迎来逢往,脸上陪着笑,嘴里念着好,个个眼中闪烁着对丰厚家产的算计,就连故意哭丧着的脸,看上去也颇为滑稽可笑。
只有小六子,穿着一身当初母亲一个头一个头为他磕来的破烂百家衣,怔怔地站在人群之外飘扬的白幡下,双膝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他隔着百米远的距离,在宾客们或是嫌弃、或是诧异的眼神中,认认真真朝着富豪棺材的方向,磕了结结实实的三个响头。
第一个,是为当初的一饭之恩;
第二个,是为两人在梦中父子一场的缘分;
第三个,是小六子愿折十年阳寿,保佑这位好心人一路走好。
——下辈子,若是有缘,他愿为恩人做牛做马,再续这一张饼的恩情。
这个故事乔镜选择用幽默诙谐的笔调去写,从小六子的视角来看,的确人世间处处都充满了欢乐;可若是跳出人物,便只能看到字字心酸,结局更是充斥着满满的讽刺意味,
作为一位网文作者,尽管乔镜经常鸽更新,但相比起这个时代的文人来讲,他完全可以算得上是高产中的高产了——从酝酿灵感到拟定大纲再到下笔,乔镜一共只花了三天。
在图书馆完成这篇只有两万多字的短篇小说后,他放下笔,揉了揉稍微有些酸痛的手腕,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在确认过没有什么错别字后,便将它们全部装进准备好的信封里,准备明天去投稿。
但就当他起身打算离开时,却正好撞上了方才还在操场上散步的左向庭。
“先生好。”
他连忙退后半步,低头问好。
“你在此地作什么?”左向庭瞥了一眼他手中拿着的大信封,微微眯起了眼睛。
乔镜表情一僵,乖乖回答道:“写……写点儿东西。”
“是吗?”
左向庭背着双手哼了一声,倒也没有继续为难他,只是在擦肩而过时,淡淡地留下一句话:“下周学末测验,若你还是拿倒一,可别怪老夫不留情面!”
他走后,乔镜呆呆地站在原地,表情一片空白。
为什么……
他刚穿越过来,就要参加期末考试了!?
第54章
由于左向庭轻飘飘的一番话,乔镜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过得简直是水深火热。
在把稿子寄出去后,他几乎是通宵呆在图书馆看书,为了不被赶走,还特意去谋了个临时图书管理员的差事,当然,是只负责整理登记借阅书籍和打扫卫生的那种。
虽然感觉这样一来自己身上的buff堆的更多了,但是没办法,现在的乔镜已经没空去思考这些有的没的了。
——就算百年前的医学远没有现代发达,那也绝对不是他用一个星期就能学完的程度!
饶是他用上了速记的能力,那些什么解剖图和傻傻分不清的药品成分名称还是背得他头昏脑涨。
奥索卡因、苯佐卡因、普鲁卡因……乔镜一边头悬梁锥刺股地拼命记着这些晦涩难懂的名字,一边恶狠狠地啃着章书旗晚上来图书馆时友情给他带的馒头,手上还一刻不停地做着笔记。
连熬了几个通宵,就连黑发青年一向淡漠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了崩溃的迹象。
学医救不了XXX,他不当医生了还不行吗?
他要弃医从文!这专业是彻底学不下去了!!!
等到第二天从考场出来,在回去的路上,章书旗一脸兴奋地对乔镜说道:“这次我肯定稳了!最后一道题我写的是……”
“打住,我不想知道你写的是什么。”乔镜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
刚出考场就对答案,人干事?
章书旗一噎,悻悻然道:“那好吧。下午我打算跟曾兄他们去戏园子,今儿个还有名角儿程雅蓉登台亮相呢,你要一起来么?”
乔镜的神情恍惚,足足慢了半拍才想起来回答:“不了,我有点儿困。”
事实上,乔镜已经连续几天每天只睡三个多小时了,考试过程中全凭一口“我可以挂但科不可以挂”的仙气吊着,完全不仅仅是“有点儿困”的程度。
——他现在满脑子都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回宿舍倒头就睡。
这一觉,就睡到了傍晚。
醒来时,宿舍内仍是一片漆黑,看来章书旗今晚是不打算回来了。
乔镜慢吞吞地翻身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换好衣服准备去学校门口一趟,看看有没有寄给自己的信件。
在这个世界,他肯定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写一些超越时代的科学技术了,毕竟对于一个工业基础基本为零、积贫积弱已久的国家来说,就算具备了理论知识,那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等于给别人做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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