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只会在评论区一边敲碗等更一边说他短小,顺便亲自撸袖子下场,写个洋洋洒洒几千字同人文自割腿肉。
但许晓明可不知道乔镜在心里脑补着民国的编辑和读者真可爱,在带着稿子回去之后,他立马就在座位上迫不及待地将新文看了一遍,又将它们交给了许维新过目。
“妙啊!”
许维新一拍大腿,心想这篇短文不仅完美讽刺了那些天天在报纸上指点江山的所谓“批评家”,替他们所有人都出了一口恶气,而且这种题材他就算发出去也不用提心吊胆,简直完美!
“可是编辑,”许晓明为难道,“我们的小说栏目已经没有其他地方放新连载了。”
由于晏河清的影响力,给他们报社投稿的作者近来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多,许维新已经从一开始恨不得上门去请人,变成了现在的挑挑拣拣还嫌麻烦。
“这有什么难的?”叼着雪茄的总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自己这个不开窍的侄儿,“晏河清是咱们现在的主笔!你懂主笔是什么意思吗?反正下周的报纸还没印刷出来,把那些水平稍次的稿子退了不就成了?”
许晓明摸了摸脑袋,为难道:“这样不太好吧,舅舅?我信都已经寄出去了。”
“有什么不好的……”
但许维新说着说着,声音就含糊了起来,他低头盯着放在桌上的报纸看了几秒,突然眼前一亮:“对啊!晓明你说的没错!”
他猛地站起身,用力抖了抖手中的报纸:“如今咱们的报纸是供不应求,大家都是奔着晏河清来的,但有些头脑发热的刺头也得给他们一点时间缓一缓——这样,下周一不放《众生渡》的连载了,先把这篇短文给我放上去!”
刚松了一口气的许晓明:“……啊???”
“啊什么啊,就这么定了!”
许维新说着,又仔仔细细地把那篇讽刺短文看了一遍,越看脸上的笑容愈深,最后,竟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晏河清,真妙人也!”
虽然乔镜也没想到许维新居然会在连载期间搞这么一个骚操作,不过如果他要是知道了,肯定能立马反应过来,这就是现代商业中最常用的一个手段——
饥饿营销。
许维新本质上还是个商人,他所做的一切目的都是为了提高《东方京报》的销量,或许还夹杂了一点儿个人的念头在里面。但是人人都有私心,在大是大非的事情上,许维新的人品还是没话可讲的。
因此,乔镜也并不在意他搞的这些小手段。
反正他只是个作者,只要负责写文就行了。
这次他交给许晓明的新作品,单从文名看,就能感受到一股浓浓的讽刺气息——
它的标题,叫《生不逢时》。
被袁三他们雇来的那帮所谓“读书人”在报纸和杂志上指名道姓骂了这么长时间,尽管乔镜根本没把这些真·跳梁小丑放在心上,但他也不是泥人捏的,半点脾气没有。
因此他专门写了这篇短文,为的,就是狠狠讽刺一通这群跳脚的酸儒们。
他们当中很多人都公然叫嚣着让乔镜不要藏头露尾,出来当面和他们对峙,但他当然不会理会那些人别有用心的挑衅。就像那位治安官说的那样,文人相争,杀人不见血,对于这些人来说,口舌之争不过是白费力气,更何况乔镜本就不擅长辩论。
他最有力的武器,还是自己手中的这根笔杆子。
在《生不逢时》中,他描写了一位前朝的秀才,从八岁开始埋头苦读,一直考了几十年也没考上举人,从舞勺之年一直考到知天命,头发都考到稀疏花白了,也还是没考上。
因此,这位秀才的口头禅就是“生不逢时啊,生不逢时。”
好不容易有一年题目简单,觉得十拿九稳了,结果还没等成绩放榜——
啪,皇帝退位了。
秀才傻眼了。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他就当场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醒来后,他又开始在屋里大声嚎啕自己生不逢时,哭得是涕泗横流,痛不欲生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要进京为陛下征战四方。
但秀才毕竟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关起房门义愤填膺了大半年,等到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妻子孩子都快被饿死了,他才“忍辱负重”地重新踏出门槛,勉为其难地想要在外面谋个生计。
明明他没有什么功名在身,却偏偏有着一身“读书人”的傲气,不肯去参加什么“面试”,觉得那是有辱斯文。最后,还是老丈人费尽周折托人找关系,才替他弄来了一个给报社当抄写的活计。
可上班第一天,秀才看着报纸上这些“新思潮”、“新思想”,以及关于某大学拟招收女学生的提案讨论,气得浑身发抖,笔一摔便跳脚大骂礼乐崩坏国将不国,最后被人当神经病赶了出去。
不仅一分钱没拿到,还饿着肚子灰溜溜地回了家。
面对妻子抱着孩子哀怨的眼神,他还嘴硬说自己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五柳先生,骂妻子不懂事,男子汉大丈夫,一时的不得志算得上什么?自己只是生不逢时,君不见姜太公隐居到七十二岁出仕,照样辅佐周王安邦定国平天下!
然而,妻子只是幽幽地问了他一个问题:
“家里一粒米都没了,下顿吃什么?”
秀才被怼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狠狠瞪了妻子一眼,骂了一句妇人就是见识短浅,甩袖回屋。
但自此之后,他倒也收敛了不少,每日靠着给人抄抄大字、写写对联赚点糊口的零钱。在妻子的帮助下,家里的日子也渐渐好过了一些。
可秀才一直觉得自己是郁郁不得志,手头一旦有点儿余钱,就会去酒馆喝得酩酊大醉。关键是他喝醉了还耍酒疯,站在酒馆门口逮着一个客人骂一个。
别人莫名其妙挨了一通臭骂,自然觉得恼火。有人懒得和他计较,有人脾气不好,上手就揍,秀才都被揍得鼻青脸肿趴地上起不来了,还在断断续续地呻吟着,说话颠三倒四听不清楚,唯有“生不逢时”四个字牢牢地刻在了脑海里。
久而久之,秀才就在整条街上出名了,四周的街坊邻居都给他起了个外号,就叫“不逢时”。
秀才深觉丢脸,然而只有酒精才能暂时麻醉他的神经,因此他越被人调侃,酒瘾越重;酒瘾越重,发起酒疯来就越狠;越是发酒疯,越被人家调侃……最后彻底形成了恶性循环。
妻子到底是受不了了,趁着一天晚上秀才又典当家里的东西出去喝酒,直接带着孩子跑了。
秀才没了人照顾,至此愈发穷困潦倒,日日泡在酒馆醉生梦死,没钱了还借着酒劲跟人讨酒喝,曾经的“文人风骨”完全被丢到了脑后。
但或许是时来运转,一天晚上,他正瘫在酒馆门口照常发着酒疯骂人,突然一个路过的老板瞥了秀才一眼,叫身边人把他带回了家,还给秀才洗漱一番,提供了热腾腾的饭菜。
秀才醒来,以为遇到了伯乐,大喜过望,正准备摩拳擦掌大展身手,结果却听那老板说,是看中了他骂人的本事,希望他带着人帮自己——上门讨债去!
秀才目瞪口呆。
他看着那帮自己未来的“同事”,个个左青龙右白虎,满脸横肉一身痞气,又看看老板摆在红木桌上金灿灿的金条,咽了咽唾沫,挣扎一秒,便彻底抛弃了那不值二两钱的自尊心,答应了这个条件。
从此之后,秀才便摇身一变,成了人人惧怕的催命阎王。
所到之处,连街上的小儿都喊着“不逢时来了,不逢时来了”,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而秀才因为清醒的时候骂不出那些“有辱斯文”的话,只好每次出门都先喝个二两酒,带着一帮地痞流氓摇摇晃晃地往借了高利贷的人家门口一坐,瞪着眼睛高声开骂——
是男人就喊“短命鬼”,是女人就骂“荡妇婊子”,是读书人就嚷着“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蠢笨如猪,看了呕吐”,总之每种都还有不一样的骂法,可谓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出口成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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