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这个世界写文,同样也有很大的风险。
君不见历史上那么多文人被下狱、被流放、被刺杀——因此,乔镜虽然给《东方京报》投了稿,但却提出了一个特别的要求:
如果报刊决定刊载他的小说的话,他希望亲自和报社的总编辑见一面,商讨关于稿酬和其他相关事宜。
乔镜希望,无论将来自己发表了多少作品,世人记住的都只是他的笔名,是“晏河清”这个身份,而非他乔镜。
还是那句老话——
晏河清写的文,和他乔镜有什么关系?
此时天色已晚,看守学校大门的老头子大概也是犯了困,在听到乔镜是过来找自己的信件的,他甚至都没有想过要看一眼面前青年的学生证,直接敷衍一指旁边那堆邮差刚送来的信件:“俺不识字,恁自个儿找吧。”
这倒是正合了乔镜的意。
他给《东方京报》投稿的时候,用的名字就是晏河清。
就算之后要和总编见面,但对于同在京洛大学的同学和老师教授们,乔镜还是十万分不希望他们知道自己的笔名的——倒也不是因为觉得见不得人,只是单纯怕麻烦而已。
光一个景星阑就够他受的了。
而且在这个时代,识字的人都不多,能在报纸上发表文章的,放到哪里都是风云人物。
什么飞黄腾达出人头地,乔镜都表示敬谢不敏。
他拿着信件回到了宿舍,用小刀拆开,从信封里抽出了几张还带着淡淡墨香气息的信纸,上面是《东方京报》的总编辑给他写的回信。
乔镜一目十行地掠过了那些客套,一眼看到了最关键的部分:
“……稿件已收到。阅后拍案叫绝,再读长叹一声,心绪万千。先生大才!明日下午一时三刻,若您有空,请务必光临报社二楼,许某恭候大驾。”
看到这番话,乔镜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的生活费终于有着落了。
只不过明天还要跟人见面,乔镜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叹气,虽然他很不情愿,但这件事又非常重要,所以这个许维新,他还不得不见。
他坐在宿舍里严肃思考了一会儿,果断地掏出纸笔,趴在桌子上写起了自己明天要说的话。
能用纸笔搞定的,坚决不多说一个字!——by乔镜
于是乎,第二天下午。
一直在报社等待晏河清到来的许维新一个上午都有些坐立不安,他的异常表现得太明显了,临近中午,终于引来了报社其他成员的侧目。
“许总编,您今儿这是怎么了?”有人好奇地问他,“难道是有什么大官儿要来视察参观吗?可报社这边也没接到通知啊。”
“瞎说什么呢,”许维新说着,又掏出口袋里的怀表看了一眼,“我只是在等人而已。”
不等那人继续说话,见约定好的时间差不多了,他再也坐不下去了,直接从位置上站起身,大步走到窗口,探头向下面的街道不住张望着,急迫的心情简直溢于言表。
旁边的几人对视一眼,纷纷耸肩。
也不知道是谁能让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许总编这么急着见面,他们有些浮想联翩,难不成,是哪家的漂亮姑娘?
直到二楼的楼梯口传来脚步声,许维新这才霍然回头。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那个方向,在许维新的想象中,晏河清应当是一位忧国忧民、笔法老道的中年绅士,或者是一位历尽沧桑但仍怀揣着赤子之心的老先生——
但当那位帽子、墨镜和围巾都一应具备、把自己裹得要多严实有多严实的神秘人在二楼的地板上站定,低声问他们哪位是许总编时,许维新脑海中所有浮想联翩的幻想,顿时就像是飞到阳光下的泡沫,啪叽一下,碎了个彻底。
这……这真的不是什么银行劫匪,江洋大盗吗!?
许维新咽了下唾沫,但还是硬着头皮走到那人的面前:“我就是许维新。”
神秘人隐藏在墨镜后的眼睛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硬生生把许维新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楼下餐厅详谈。”
他淡淡道,声音出奇的年轻。
望着神秘人转身就走的背影,许维新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加快脚步跟上。
虽然对于面前这位就是写出让他拍案叫绝文章的作者本人十分不可置信,但许维新在心里告诫自己,人不可貌相,而且看晏先生这样从容淡定的隐士态度,一看就知道是位深藏不露的文学大家!
许维新这样想着,原本有些疑虑的心也不禁安定下来,反倒是对晏河清又多了几分敬佩。
……但实际上,乔镜只是觉得多说多错,所以尽量不开口罢了。
他也没想到,居然还能给许维新造成这样的错觉。
两人来到报社楼下的花园餐厅坐定,许维新还主动给乔镜点了一壶茶。
“晏先生,我——”他迫不及待地刚要说话,突然,许维新看着坐在对面的神秘人伸出手,把用来遮挡面容的墨镜、帽子和围巾一一摘下,露出了一张年轻到甚至有些过分的干净面孔。
他顿时哑口无言。
面前的少年有多大?许维新难以置信地想,二十二?二十?还是要更年轻?
与此同时,乔镜也在观察着许维新。
他会选择给《东方京报》投稿,当然不是因为一时心血来潮,或者只是单纯的离学校近方便。
乔镜来之前也有好好了解过一番这家报刊的创始年份、主办者、发行所、代售点和刊载小说基本概况等等重要信息的。尤其是这家报社的总编辑兼小说栏目的负责人许维新,更是他的重点关注对象。
《东方京报》的小说栏目是三年前新增的一个版块,而它的创立者,就是眼前这位穿着一身灰色条纹西装、还一丝不苟抹着发油的严肃男人。
他增设这个栏目时,就说过希望能用白话小说这种新颖的文学体裁“警世醒人”,但几年下来,栏目内很少有什么出彩的作品,对于报刊的销售量也并未起到太大帮助——相比之下,《东方京报》的演说版块就要精彩许多。
那些文坛政界的大人物纷纷在该栏目内发表文章,对国内外的时事发表议论,并在报纸上互相用犀利的语言批驳对方的思想主张。
然而,能看懂这些评论文章的人毕竟是少数,普罗大众还是更喜欢看一些通俗易懂的白话小说来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眼看着许多本不如《东方京报》的报社靠着连载小说销量大增,他们报社的小说栏目却迟迟不见起色,甚至连个能挑大梁的主笔都找不到,许维新这个总编当然坐不住了。
如今《东方京报》的社长已经上了年纪,身体也不大爽朗,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下任报社的社长就要从他和报社的副社长里选一人出来担任。为了给自己增添实绩,许维新力排众议开辟了这个栏目,可这都快三年过去了,除了他日渐稀少的头发以外,整个版块还是那一套老样子,不温不火,半死不活。
在接到晏河清的投稿前,社长已经委婉地提醒他好几次了,报社的经费紧张,如果再这样下去,就要撤掉全部的连载小说,把内容让给演说版块——也就是副社长负责的部分。
晏河清的出现,可以说是许维新在最焦急茫然的时刻,看到的唯一一丝曙光。
在这个时代,一个有影响力的作者甚至可以挽救一个濒临倒闭的出版社,这也是他为什么在等待晏河清的过程中表现得如此焦急的原因。
但是当他真的见到晏河清本人、还发现对方如此年轻后,许维新却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眼前这个看模样还是学生的年轻人,真的能够如他所想,以一己之力支撑起《东方京报》的小说栏目吗?
“你……”他一时连敬语都忘记了,不过让许维新一个奔四的报社总编对一位还在学校念书的学生称呼敬语,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变扭,“你是晏河清本人吗?今年多大了?”
乔镜很平静地与他对视。
“我是,”他简略地回答道,“上月刚满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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