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干部说这位退伍老兵已经九十岁高龄,身子骨还硬朗,但思维不太清楚。
“可能也是受刺激了。”毕竟这种天灾,老宅还毁了,老人恐怕一时接受不了。
这房子肯定不能再住,本来想带他去集中安置点,可怎么苦口婆心劝对方也没反应。
剩下还有好几户要去,村干部怕耽误时间,决定先去别家,最后再折返回来做老人的工作。
他们谈话的时候,温随一直在旁观察。
老人浑浊的双眼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直勾勾望着废墟的方向,嘴里隔几秒发出“啊”的一声。
喉咙滚动着辨不清的字句,像在自言自语。
温随忽然朝废墟某个方向走去。
“小随?”席舟立刻跟上。
“下面应该有东西。”温随说出自己的猜测。
“什么?”席舟意外,皱紧了眉。
村干部也吓到,“可是这家没别人了。”
“应该不是……”温随想说应该不是人,他走到废墟边,停下观察,又望了眼老人的方向。
不知是否错觉,老人双手按在膝盖上,似乎有那么一刹想要站起来。
“大概就在这附近,席舟哥,快找找。”
席舟也不知他要找什么,很显然温随自己也没答案,否则他会直接说出来。
盛北飞过来帮忙,三人小心翼翼在废墟边缘移动,不敢爬上去,怕万一底下有什么,压垮得更加厉害。
“……有了!”
温随眼睛一亮,他看到了件跟这间土坯房格格不入的东西,倾塌一角房梁下有个颜色堪称鲜艳的软垫子。
这并不像老人会用的东西,这里难道……有小孩?!
席舟看到那东西时,心里不禁一凛,感觉头皮都在发麻。
敲了敲房梁,没有回应。
“……”
“这里有个缝隙,底下好像有空间,我先探探里面。”
温随刚要伸手进去,发觉羽绒服的袖子太厚,毫不犹豫脱掉外面的衣服。
“我来。”
席舟握住温随手臂。
“还是我来。”
他说得没错,缝隙很窄,温随胳膊进去都很勉强,何况席舟。
要想不动摇里面结构,只是探情况的话,眼下这几人里温随显然最合适。
“……那你小心点,如果太深够不着别勉强。”
席舟跟盛北飞一人把着一边,扶住倒塌的房梁上方,他另一手还拉着温随,只想万一出现松动,立刻替他撑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将人往外拉。
电光火石间,已经在脑海模拟出无数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和应对方法。
跟着温随手臂没入那个缝隙,席舟屏住呼吸。
“啊!”
突然的低声惊呼让席舟心一抖,正要将人拉回来,却看见温随紧紧皱起的眉头松了松,眼底竟然流露出惊喜。
“席舟哥!真的有!”
温随感觉自己的指尖被某种柔软的小舌头轻轻舔了舔,“它还活着!好像是……是只小狗!”
“我摸到它的耳朵了!”
席舟也俯下身,似乎想从上面细小的孔隙里看清里面的情况,可惜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快,给我水。”温随明显感觉小狗鼻头发干。
旁人的村人赶忙去物资包里拿来矿泉水,温随抽出手来先沾了点水在指尖,又重新探下去。
刚刚的小舌头缓慢舔吮他的指尖,很慢很吃力,但每一下又很急切,是在求生。
就这样来来回回重复,温随先用湿润的指尖喂它喝了水,然后又将面包碎也送进去。
里面的小东西从开始都没力气出声,到后来才渐渐能发出小小的哀鸣。
帮它恢复体力,温随把自己摸到的情况跟其他人仔细说了。
他伸进去最远也只能摸到小狗的头,不知道它身体被压的情况。
而且小狗除了舔它,身体方向似乎也没任何变化。
听叫声应当是受伤了,伤的还不轻,不该仅仅是饥饿脱水导致的虚弱,因为地震到现在时间还没有很久。
不过既然伸手能够到,那就埋得不算太深,单靠人力是能够施救的。
肯定不能拿工具挖,怕造成二次伤害。
村人很有经验,刚刚温随给小狗喂食喂水时,他们就在观察这处垮塌的地形。
很快商量好方案,先徒手将上面的小碎渣清理干净,完全露出倒塌的梁柱,然后用铁锹创造支点,费了一番周折总算让下面的空间露出来。
众人都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了。
这是一只农村里常见的小黄狗,体型不大。
如温随摸到的那样,它头部高高仰起,似乎是在努力维持呼吸。
而它余下的身体部分挤压在狭小的空间里,呈现一个类似蜷缩的姿势。
“它怀崽了。”
不知谁轻声说了一句。
就算前肢扭曲变形,暗红的血液将毛打湿成一绺一绺,已然能看到翻出的骨肉。
可被护住的肚子,却几乎没沾到任何尘土。
小狗颤抖的身体微微起伏,是来自肚子里——里面的小家伙在动,好像很快就要出生。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动了。
正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坐在废墟上的老人忽然迈着蹒跚的步子走了过来,对着他们“啊啊”了两声,神色焦急,最后结结巴巴说,“救……救……”
老人浑浊的眼里充满渴求的目光,好像生怕他们放弃。
温随意识到,刚才老人是不是以为小狗被压在下面,已经死了。
它前爪都被压烂,失血严重,都不会叫了,估计谁也想不到,它竟然顽强地活了下来。
“联系下救护队,他们有兽医。”
这村里不少人家靠养殖牛羊为生,地震多发,因此有给牲畜治疗的兽医。
虽然这样说,大家心里却没底。
现在到处都缺人,兽医只能紧着受灾严重的农户,只怕赶来会是很久以后,小狗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来。
还有其他人等待帮助,不能耽误太久,村人们必须要离开了。
可这边也是问题,如果他们全走了,老人恐怕以为他们要放手不管。
温随这时道,“我留下吧。”
“……”盛北飞和席舟交换一个眼神,“我们先去,你俩待会儿追上。”
都不用问,就默认席舟必定会跟温随一起。
温随刚想说什么,就听席舟对盛北飞说,“那你们小心点。”
他眼里闪过一丝欲言又止,没说话,又低头看向坑里蜷缩的小狗。
天很冷,刚刚脱了羽绒服,紧张时还不觉得,现在突然袭来的山风令温随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拿起身边的羽绒服,却是仔细地盖在小狗身上。
几乎同时间,像是预料到他会有这种举动般,肩头就被披上另外一件。
跟护指一样,也带着那人身上的温暖和气息。
席舟在旁蹲下,“它真的挺坚强的。”
温随默然,视线仍看着小狗,却抬手将羽绒服稍稍举起,往席舟的方向挪了挪。
靠近他,肩膀挨着肩膀,将那件宽大的衣服分过去一半。
小狗终于撑到了兽医赶来,为保住性命,不得不截去一条腿。
这已经是个奇迹,可发生在生命之上的奇迹却不止这桩,因为即将临盆,小狗必须在截肢手术前完成生产。
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发生的这一幕,虽然渺小到不值一提,却令所有亲眼目睹的人心头发热,堪称壮烈。
母性的力量无比强大,支持这个弱小的生灵从死到生,又从生到新生。
三只小狗从妈妈肚子里出来,各个浑圆健壮,生机勃勃。
狗妈妈耷拉着那条失去知觉的断腿,疲惫瘦弱,却依然敞开肚皮,几个小家伙眼睛紧闭,已经会争先恐后循着本能吃奶。
温随蹲在不远处看得入迷。
没留意时,手被人捉住,袖子也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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