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温随有个很大的问题,就是瞄准。
“瞄准时间又太长了……”
席舟站在外边,自言自语,郑许然朝教室内看了一眼,“他怎么还在跟瞄准器较劲?”
现在已经是周六晚课前,整整一天,每次席舟看见温随,只要他在自己练习,几乎都是停在那个动作。
究竟是什么原因,问他也只说“瞄不准”。
瞄不准,持续用力就会分心,更别提后面的撒放,干脆不起来,气势直接落去下乘。
温随凝着瞄准器的方向,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尝试,从开弓阶段眼睛开始找准星,让准星进入靶子的黄心,这里他还能勉强做到。
但瞄准时,问题就放大了。
席舟教他的弦内瞄准和弦外瞄准,无论哪种他都无法对准准星,对弓身上某一点也不行,只要他盯住那个靶心瞧,余光就不可避免地被箭头干扰。
视野混乱,到最后什么也看不清,精力收不回来,根本无法集中在自己身上。
“并不是瞄的时间越长就越准,两到四秒就可以,你在心里数三个阶段,开始不稳定、努力稳定、最后相对稳定,就是撒放的最佳时机,如果这箭没放出去必须进入下一个重复过程,不能一直固定在一个阶段。”
砰!
箭射出去,还是脱靶。
温随已经没有任何意外了,席舟还在鼓励他。
他当然记得他说过的话,那些要领都清楚明白牢牢记着,可席舟以为他是瞄准时间过长,只有温随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实在瞄不准,就不要纠结于这个点了,本来这两天就只准备打基础,是你学得太快,已经超前了。“
“所以准不准我们以后再考虑,目前还是按部就班,先进行徒手练习,这可是练习射箭的必修课,多少世界冠军都是这么开始的。”
席舟让温随暂停带箭,周日只进行徒手和空拉弓训练。
基本每节课间他都会过来看看温随,不出声打扰,就在远处观察。
温随学得真的很快,短短时间他已经掌握主要技术要领,对身体有意识的控制也很到位。
这种枯燥训练看似反复无用,其实最重要的在于自省,每一次完成动作的过程都是思考和审视的过程。
很多年轻学员就是缺少沉下心来做这件事的韧性和毅力,席舟看得出温随很用心,也做得很好。
但正如姚闵说的,某些性格上的优点体现到极致,反而会成为前进路上的最大阻碍。
**
周一温随去医院拆线,一切顺利。
跟医生确认后,席舟开始带他循序渐进地恢复体能训练。
从上次离开箭馆,温随就没练过体能,先用弹力带练了半小时,中场暂停十分钟。
两人都靠墙坐,温随仰头喝水,还是口干,又咕咚咕咚接连喝了两三口才作罢,接着往后一倚,抬起下巴闭眼休息。
他头发汗湿了擦干过,现下支棱着杵在头顶,给那张运动后微微泛红的脸平添了些许活泼气。
“隔这么久没练弹力带,明天肩颈和大臂这里可能会酸疼。”
席舟唇角挂着淡笑,单手倚住膝盖,随意地晃动杯子。
透明玻璃杯里,三分之一都是泡发的红色枸杞。
郑许然回回都要笑他,才多大点年纪,就学人家四五十岁的搞养生,要单看这杯子不看人,还以为跟他合伙开箭馆的是他老爸。
“这是什么?”
正想着,听见温随问。
席舟愣了一下,才从他视线明白他问的是杯子里。
“枸杞,泡水喝可以清肝明目。”
“明目?”温随视线移动,却是看向席舟鼻梁上的眼镜。
温从简也戴眼镜,温随还记得有一回他在卫生间洗漱时突然找不到眼镜,喊梁舒帮忙。
最后找到后把眼镜戴回去,温从简说了句,“还好没坏,要不然明天写板书都该看不清黑板了。”
所以戴眼镜是因为眼睛看不清,温随由此得出结论。
席舟也注意到温随目光,他抬了抬镜架,直言不讳,“正因为眼睛不好,才要多喝枸杞的。”
温随低头稍加思考,淡道,“你说过,射箭养眼。”
短暂沉默后,席舟哑然失笑,“谢谢温随同学,听课相当认真。”
且记性还好,这貌似还是好久以前那节动画课上讲的。
但真要究起来也不算温随咬文嚼字。
毕竟一个打小就开始学射箭、现在仍天天泡在箭馆的人,一边声称射箭养眼,一边自己却“眼睛不好”,任谁听了都像虚假宣传。
席舟苦笑,哑巴吃黄连的那种苦,“其实专业从事射箭运动的人里有很多都是近视眼,因为长时间高强度的用眼训练,但如果只是业余玩,对眼睛确实是很有好处的,这个我绝对没骗你。”
“你就看那边,”席舟指向对面的箭靶墙,“这条箭道只有18米,你看箭靶很清楚,但一般来说正式射箭比赛时,靶心目标都远远超出50米外。即便视力再好,超过50米靶心已经变得非常非常小了。还必须全神贯注盯着,反复不停地训练,这对用眼要求非常高,视力损耗其实很大,很容易就近视了。”
“……那近视后,戴眼镜就能看见?”
听温随这样问,席舟不由莞尔,手指在镜缘碰了碰,摘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眼镜布,细细擦拭。
温随不知他做什么,却因这一举动,意外直接地看清了席舟的眼睛。
眼帘微垂,上眼皮略有些浮肿,下眼皮流畅地弯成小船,睫毛不密但颜色很黑。
当抬眼看来时,失去眼镜加持的眼神不及往日明湛,但深棕色眼珠里,笑意却比平常还要显得温柔。
“你戴着感受一下?”
温随还没反应过来,席舟已经双手将眼镜架在他脸上。
说是架,其实也只是虚虚一放,在温随下意识后退并迅速闭眼时,席舟便立刻撤回手,将眼镜也带离了。
“觉得很晕吗?”席舟手指勾住眼镜镜腿,放回自己鼻梁上,“我度数也不算太高,看来是你视力太好了。”
温随缓了缓,刚刚那种眩晕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他也算体验了一把这个世界的眼镜,虽然感觉一点也不好。
席舟继续道,“很多高水平的运动员都是近视,像目前我国的射箭一哥视力就不好,上届奥运会男子射箭新世界纪录的创造者视力才0.1,就是摘了眼镜人走到你面前也看不清的程度,很难想象吧?”
前面的温随不太懂,后面这句却很有画面感,“那你刚刚,能看见我吗?”
席舟笑了,刚想直接回答,面对这样难得求知欲满满的小朋友,又忍不住想逗逗他,于是便又摘掉眼镜,稍微靠近温随。
“我试试。”
但令席舟没想到的是,温随真的居然没动。
他不由地怔住了,愣愣地看着温随,温随也在看他。
少年眼眸清澈,干净而坦率,这样认真地注视时,仿佛连里面瞳孔的纹路都纤毫毕现。
“能看清吗?”
席舟猛地回神,“……能看清。”
甚至还能看到温随鼻子旁边一颗小小的青春痘。
十六岁,真是年轻啊,席舟摇了摇头,散去方才心里莫名的那点慌乱。
“话说回来,也不是所有射箭运动员都会近视,近不近视不是决定成绩的因素,对真正的高手而言,瞄准有时候凭的更多是感觉。”
这点温随倒是认可,战场上需要连续快速发箭,马射骑射目标瞬息万变,根本来不及瞄准也要保证一击必中,否则死的就是自己。
只不过,那种“感觉”现在已经离他很远了。
席舟等了温随一会儿,没听他再说话,“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温随站起身,准备进下半场。
席舟看着他活动脖颈的动作,欣慰道,“不错,很有干劲,要保持住。”
“我会的。”温随将水放在一边,手已经拿起拉伸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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