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比如,长公主怀孕出征,彼时驸马同样在外领兵,夫妇二人一西一北,替国家守住半壁江山。
外人看来他们相隔千里,但应是彼此难得的知己,可实际是为国家安定,长公主不惜以婚姻做筹码,她要的只是驸马背后的家族,替弟弟守住风雨飘摇的皇位。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在那乱世身不由己,可也诚如席舟所言,他父母确实都堪称人中龙凤,是他心目中的盖世英雄。
只可惜造化弄人,最终一个身首异处,一个自缢而亡。
温随至今也没完全弄清,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感情,若说有情,两人除在对抗外敌时统一战线,其余皆是立场分明针锋相对。
若说无情,母亲绝不承认新朝,称必定活着亲眼见它覆灭,可当父亲死后,却毅然决然慷慨赴之。
“我记得我当时看这段传记,将军还有位亲人最后应该在世,结局没交待清楚。”
席舟也跟着温随同时在读那些文字,“在这里。”他指向其中一行——
[小妹年幼,不喜裙钗喜逐马,性爽朗,颇承其母之风。]
“后面好像还有哪里出现过,这是将军的妹妹吧,写到她的不多。”
温随自然知道,还有一句是:[妹甚勇,夜越御宫,救兄不成,后不知所踪。]
虽然席舟说,有那样侠气的父母,儿子必定不会差,但温随一直觉得,自己跟他们不怎么相像,反倒另一人更像他们亲生的孩子,他的妹妹。
一句“不知所踪”,真的何其轻飘!
实则是,妹妹为救被困的兄长,不惜夜闯禁宫,被打断双腿关了起来,妹婿与家族主动断绝关系,到皇帝面前为妻陈情,被以顶撞圣驾为由一并囚禁。
这些还是温随从宫人口中得知,后来他承诺听凭皇帝处置,换得妹妹妹婿不死,被罚终身流放。
温随最后也没能同他们告别,只是在高高的城墙上目送那辆马车远去,留下两道细长车辙绵延致远。
他妹妹,坚强磊落,明艳如火,却双腿残疾,落得与四轮车为伴。
她天生眩疾,要经历那么远的舟车劳顿,翻越那么难熬的千山万水。
唯一安慰,大约也只有身边尚余相濡以沫之人。
因为父母的政治婚姻,温随坚持让妹妹自己挑选合心的夫婿,最后他们夫妻总算鹣鲽情深,成就了一段过命的姻缘。
但是妹妹后来怎样,是生是死,是顺是逆,温随都再没机会知晓。
他眼看着纸页上的字,神思却已飘到文字里的远方。
席舟见他若有所想,便将那本笔记拿过来,找到他印象中的那行。
“果然,我大概记得……连妹妹都这样勇敢,夜闯皇宫救哥哥,这种事几个人有胆量做?光是想都不敢想的吧,所以我说得没错,他们家的女子都是英雄,男儿也是。”
温随不知他为什么一定要证明这个,席舟将笔记还给他,合上自己的书,“其实当时没觉得,现在看这段故事,我会想到一个人,不知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谁?”
席舟道,“冉冉。”
温随神色复杂,仿佛又一次在无形中被他看穿内心。
“冉冉是个坚强的女孩子,她也会让我联想到那些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但事实上,她只是个小女孩。可能就有这样一种人,你只要看见他,就会觉得他身上有很强的能量,倘若将来他能做成任何事你都不会怀疑。”
席舟认真看着温随,“你也一样。”
**
下午回去的时候,温随到底没能空着手。
席舟主动帮他借了两本书,闫明生又将那本相册和一个小铁盒也给了他。
相册里都是原主的照片,从刚出生的婴孩到十六岁的少年,又厚又大的一本,闫明生对着那些照片给温随讲他爷爷曾给他讲过的故事,有时候会出现断片,但大部分都能说得绘声绘色。
通过这本相册所呈现出的原主,有过糗事,有过顽皮,也有过童趣,跟温随之前听说的那个形象并不怎么相符,但却更生动,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这些都来自爷爷的视角,因为相片绝大多数是他亲手拍的。
另外那个小铁盒,闫明生说本来就是属于温随的东西,好像以前很宝贝的,但是某天忽然赌气说不想要了,被他爷爷捡回来,好好保存着,现在物归原主。
铁盒带只小锁,没有钥匙,其实这东西完全能直接敲开,但毕竟是别人的,也不知为什么原主不想要,温随便暂时替他收下。
“下回再来,外公给你做好玩的玩意儿!”
闫明生一直将他们送上出租车,温随注意到那位林姨也跟他们一起出来,同闫明生告别后提着提袋走向小路那头。
车上,温随问,“你外公自己住?”
“我外婆是前年走的,她比我外公年纪大很多,我外公喜欢独居,也不愿意我把他接来照顾,就给他找了位保姆,这位林姨人很好,也算远房亲戚,家就在附近,平时她帮忙照应着,做做饭打扫卫生什么的。”
温随明白了,席舟接着说,“我外公不怎么爱跟人打交道,不过他好像挺喜欢你的。”
是挺喜欢,温随当然看得出,大约是爱屋及乌,沾了原主爷爷的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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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温从简打来电话,温随跟他说了相册拿回来的事,顺便问他知不知道那个小铁盒的钥匙在哪,结果温从简竟不晓得这个盒子的存在。
看来还是原主和他爷爷的小秘密,温随只得先将匣子收好。
席舟今天上了两节晚课,有一节是补昨天冉冉的,所以结束得晚,他回来时温随正在卧室泡脚,膝盖上放着相册。
席舟没打扰他,去厨房又烧了壶水,回来放在温随脚边,“凉了就再加点。”
过了一会儿,席舟又进来,温随还以为他有事,结果对方只是掀开床单,从床底下揪出一只缩头乌龟。
“壳壳……”
席舟十分无奈,那只乌龟不知什么时候又爬到这床底下,温随看着席舟将它带走,还跟它讲话,“你下次捉迷藏可以换个地方。”
这一幕莫名有点逗乐。
温随继续看相册,他刚才正看到原主射箭那张,通过上次去网红箭馆,温随知道个词叫“摆拍”,小朋友这张应当就是摆拍。
拉着比人大好多的弓,大概是爷爷的弓,所以显得他特别小。
但是意气风发,眼神意外地很有那种感觉,小小年纪,真不像在学校里受欺负的一类,看得出……他是真的很喜欢。
今天听闫明生讲原主儿时的事,那些记忆跟照片上的画面一起,温随吸收起来要更容易,他将它们好好记下来,有时候会有所触动,也分不清是真情实感,还是被老人的讲述所打动。
只是再也无法自欺欺人,说对那些事无动于衷。
更何况那满书架的书,得要多执着地投入,才能达到温伯益那种程度……
温随闭上眼,几乎只稍加想象,那位老人伏案勤耕的情景就仿佛历历在目。
“我跟你爷爷啊,几十年的交情,基本没红过脸,只有一件事,那时候听说你想学射箭,还想参加比赛,我们为谁来当你的入门师傅争得谁也不让谁。”
温随靠在椅子上,看到旁边的开水壶,加了一点水。
“你小时候可硬气了,你爸妈不支持,你爷爷就说让你学点传统弓只当强身健体,可你偏不,非要学反曲弓当运动员,其实也是太小啦不懂话术变通,可惜啊后来你没学成,我跟你爷爷争也白争……”
水盆里趋冷的温度重又被注入暖流,温随回想闫明生的话,仿佛有什么新的东西也同时被注入进来。
他又看向那张照片,原主手里拿的是反曲弓,他想学射箭,是想跟温伯益、闫明生、席舟、冉冉他们一样,参加比赛的。
温随手指抚过照片上那个小小的孩子,心里有个声音道:“帮他吧。”
传统弓他已经会,再继续装样子也没实质意义,既然暂时占了这躯壳,与其浪费时间,不如替原主学点他想学的,将来原主回归,身体能力保留,也不算白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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