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濛村被欺君之罪拿下,下了大狱。
王弗阳当时认为濛村受此无妄之灾盖因村人愚昧,信任鬼神之说。
但他路遇一道,道言:“濛村之祸,起自人灾。”
王弗阳嗤笑,“何人之灾?稚子?稚子无忌,因何引灾?盖因村人之愚昧。”
遂与道立下一赌,若濛村之祸为人灾,王弗阳则随道人修行七载,若非为人祸道人便就此脱下道袍。
数月后江东郡守落马,其罪行罄竹难书。
濛村之祸也起自他手,郡守内侄想霸占濛村一带修建别院,被濛村村正拒绝后心生毒计,趁着夜色将濛树连根拔起,换了株结果的普通黄木,果也是黄果。
这才有千年古树一夜结果的神迹。
哪怕没有小儿私藏神果一事,也会有人站出来构陷濛村欺君罔上。
正是人祸,贪婪之人心,叵测之人心,狠绝之人心。
王弗阳自此后随丘须子远走,七年方归。
王弗阳手长脚长,不一会子就把喋喋不休的方归落在身后。
“爷,你就是穿的素了,亲事才耽误这么久,你……”
方归不肯罢休,想到老夫人交给自己的重任,非要当一把子诤臣,劝得“皇上”迷途知返。
王弗阳让了让不看路瞎跑的小孩,没听方归说了些什么,神游天外的想着今早上看的一篇文章,不看路的小孩终于挨了绊子。他一回神,低头看见一小孩踩在他靴子上,摔了个屁股墩儿。
王弗阳刚想将人拉起来,小孩却眼珠子一转,先仰头确认了下撞没撞对人,灾抱着他大腿直嚎,“爹!”只打雷不下雨。
声音尖利又刺耳。
刹时间青龙街上的人都齐刷刷看过来。
王弗阳眼皮子狠狠一跳,不对。
这时,一面色寡淡衣衫破旧的妇人剥开人群直直往王弗阳方向来,无助的喊着:“昭儿,”应该是嚎哭孩子的名字。
因为妇人未戴帷幔,在人群中惹眼至极,连带着被男孩抱住腿的王弗阳也成了人群焦点。
方归是个缺心眼的,喘着气赶上来惊诧道:“爷,你啥时候有了这么大个儿子?”
王弗阳黑着脸,弯腰扒拉男孩,但这孩子像长在他腿上,手死命扒着袍子,指尖快掐进肉里,他也做不出一脚把人踹出去的狠事,只好看着那妇人看似茫然,实则目的性的一步步迫近。
惹上鬼了。
妇人看见王弗阳,先是故作诧异,随后是惊慌失措泫然欲泣,嘴唇颤抖着欲言又止,“相……”
公字还未出口,人群中突然窜出两人,一人从背后一把把捂住妇人的嘴,拽死猪样拖了下去,另一人冲到王弗阳跟前,蹲下。掐小鸡仔样掐住男童后颈,不顾男童惊恐失措的眼神,也将人带了下去。
变故极快,围观人群还未反应过来,一场差点上演的认亲大戏台子都让人拆了。
王弗阳心有所感的抬头,左上方朱楼四楼靠窗处一人倚窗而坐,手上端着一酒杯,遥遥向他一送。
观其面貌未及弱冠,远望如明月高悬,眉疏目朗,王弗阳会意,招呼一声方归,踱步往朱楼赴约。
既以酒为约,岂敢不至?
待上楼,看清朱楼人,王弗阳暗赞,今日方知芝兰玉树真意。
宋凌起身相迎,朗声道:“自作主张出手,望君勿怪,”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此杯向君赔礼,妄自让人跟君多日。方才女子为青楼之人,若让她缠上,君名誉忧矣。”
第112章 万难(七)
宋凌初见王弗阳只觉和猜想的不一致,王氏千载风流,民间更有才子出江东一说。而王弗阳身为王家嫡支嫡三子,身上居然没一星半点风流气,反而神似老农。
以貌取人俗人之举,宋凌对他更加慎重,不拘泥于身份地位自得其乐之人,心性自如可想一般。
为了与王弗阳一会,他早让人去江东探听过,王弗阳性率真,不喜弯弯绕绕。问的人十个有九个这样说,他寒暄的话该说一半,抬头碰上王弗阳略显不耐烦的眼神。
不由失笑,传言倒是不虚。他没了客套的兴致直接开门见山道:“我此番所为只为四子,挟恩图报。月前我曾使人往江东去信,称丞相傅氏兴许会对君不利,君哪怕不信我,也该生了防备。为何不在江东本家,反而提前入京以身饲虎?”
王弗阳若有所思的打量宋凌,“你既然对我知根知底,我却对你一无所知,如此谈话是否失礼?”
他月前确实收到消息,虽不知是谁人递来,和家中尊长有过商议。傅丞相性独,近些年大权在握没了制约更加猖獗,确实像他能做出的事,尊长曾提议让他留在江东,待三年后再行科举。以他年岁三年后方至廿八。比之一竿子仍在参加春闱的老朽,着实能赞青年才俊。
但为何要避?为何要让?
此次春闱,高手云集。无论是上京傅秋池还是海州黄明坚,柳州崔崇应,都是难得的才俊,可称对手。武人战场称雄,文人笔杆子论高低。若退了,避了,三年后当个内定状元,有何意义?
宋凌:“罗府宋凌。”
王弗阳眉头一拧,罗府上却姓宋,这是哪门子道理?忽然他想到了近日来上京听到的传言,镇国将军罗府上的私生子也要参加此次春闱。传闻那私生子不得看重,入罗府多年都未曾改姓更名,是上京一等一的笑话。
眼前这位莫非就是传闻中人?
宋凌一见他模样就知他在琢磨什么,大方的笑笑:“确实是君想的私生子,不知和君听说的可有差别?”
“差距甚大,”王弗阳自叹犯了妄思罪,歉然道:“传言不实。”
“传言确实不实。”宋凌意有所指的说道,“外间传君好仗义执言,敢平不平之事,论世间公理。”
王弗阳落坐,自饮一杯,摆手道:“传言该说我嘴比脑子快三分,是人形棒槌。”
二人相视一笑,各自饮酒不谈。
待酒过三巡,宋凌搁盏而问:“你认为傅丞相此举是何意?”他没再问王弗阳为何提前入京,交谈后他心中有了八九分猜测,王弗阳傲骨深藏,无非想与天下英杰一论高下。
“古有指鹿为马,今有春闱问心,”王弗阳斜靠椅背上姿态散漫,“不过是借着春闱辨一辨朝中“忠奸”。”
宋凌笑着补充:“与他心同为忠。”
临别时,王弗阳诚恳道:“你帮了我,挟恩图报不为过,只要我能做到的你但说无妨。”
传言不可尽信,宋凌想,王弗阳态度虽然诚恳,却半个字不提王家,显然是不想给他利用王家的机会。王弗阳意思很清楚,欠你人情的是我,与王家无关。我身上有的你尽管开口,涉及到王家免谈。
宋凌大方道:“不过是玩笑话,真要说图,图的便是你这个朋友。我与君一见如故,厚颜想攀一攀交情,君可允?”
“求之不得,”王弗阳大笑而去。
出朱楼时,天色昏暗,不一会儿上京又开始下雪。宋凌踩着雪回了罗府,先去灵堂将烧纸钱,与守在灵堂的季氏与王氏例行公事的问好。
回院后拿着悼文在竹林里烧了,袅袅烟火熏得眼睛疼。天上小雪冰冰凉凉,他这些日子忙得很,总不得空一个人处处。这会儿子逮着空,日里夜里折磨他的杂乱思绪又在作鬼。他对王弗阳说一见如故,是假话。他生就贫瘠心,哪分得出半点情谊与旁人。古人曾言勿食心,再孤僻的人都要有一两个知心朋友。怨怼,愤懑,喜悦,浓烈的悲喜与爱恨需要个去处,需要排遣。
但他大抵是食心,情绪是汹涌的河,不断拍击摇摇欲坠的岸,情绪是凶兽厉鬼,不断啃噬心脏。
悼文太长烧了好一会儿,最后一缕青烟落地化为灰黑堆叠,有人唤他回人间。
“凌儿,老夫人醒了。”
宋凌转头看见饺子站在不远处,他应一声,换了身衣袍往蟠寿院去。路上饺子喜色外露,“老夫人好了,才能过得好年。她老人家啊是老福星就是该享福的,”突然声音越来越小,宋凌当她是遇见了相熟的小丫鬟要端姐姐派头不好再叽叽喳喳,停在原地等了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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