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着法指使主君身边人打听,兰慕青将茶碗往地上一掼,沸水渐起三尺来高,崩了他一脸。眨眼起了数个硕大水泡,与嘴里的燎泡隔着层皮肉交映着疼。
他黑着脸斥道:“让那贱婢消停些!再没事找事就送回教坊!”
收了好处前来探口风的小厮一哆嗦跪倒在地,暗骂姨娘晦气。
兰慕青看谁都来气,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一记窝心脚将小厮踹了个仰倒,骂道:“还不快滚!”
小厮如蒙大赦,捂着心口一路连滚带爬。
兰慕青泄了气力,一屁股跌坐圈椅上,用力按住太阳穴,任由焦头烂额的怒火将理智吞没。火太过总要殃及些池鱼,他盯着小厮慌乱背影眼神发沉,舌尖轻抵口中燎泡,说道:“百两有些不值啊。”
往日里有自己生财之道的兰大人岂会在意百两小钱?如今银钱二字却成了他的心头病,一个弄不好日后再拿不出百两。
没错他那桩烦心事正是和银子和他的生财道有关。礼朝制度延自前朝,法久不变则生乱,如今更是一团乱麻。许多官职与权能划分并不明确,例如兰大人能管的事任怎么攀关系也论不到税收头上。
但事实是他确实能管上一管,礼朝初时推崇清廉之风对奢靡不屑一顾,因此官员俸禄也极低。但绝大多数人本性好逸恶劳,趋繁恶简。而官员们拥有较高社会地位,不可避免的追求与地位同等的财富。
微薄俸禄不能满足日益膨胀之欲望,贪污受贿应运而生。而礼朝制度混乱,更为恶行大开方便之门。
礼朝对工商多有打压,外地货物想入上京城,途过州府皆收取关税,上京还单独收一次税。美其名曰登云税,意为凡物蜕去凡胎才有资格入天子之地。
登云税便可大做文章,每日汇入上京的货物不知几凡,能过五关斩六将有资格在上京做生意的商人都心中有数。律法明文规定,登云税取货物二十之一,但往往是取十九之一。多出这一分是给税物官的好处费,民间有个浑称“保护费”。
兰大人仗着多出来的一分钱,过得比神仙更潇洒,常有一掷千金的豪奢之举。
细数天下商户谁好处费给得最多,那非王商莫属。面对这类大客户兰大人也乐得示好,更别提王氏与罗氏还是姻亲关系。因此当王家家主邀请他参股时他喜不自禁,好大一个天大的馅饼!
兰大人被铜臭熏烂了鼻子,抻着脖子死死咬住大饼不松口。为了表示与王商一同发财的坚定决心,兰大人与王商定下条约。
兰慕青以“好处费”入股王商,日后凡王氏旗下货物往来,都只按律取二十之一。
然而正是这份他装裱起来日日上香的条约如今却成了悬在头顶的催命符。
王氏不知那根弦搭错了,一股脑将家产商道全捐给国库。而因柳州事变,前线极需军备,昌同帝愕然发现,上京军库大部分军备居然已经被蛀虫吞噬一空。
昌同帝一直知道官场腐败之风盛行,往日里不过装聋作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风平浪静歌舞升平的表像下藏着早已腐烂的脓疮。
柳州事变直接将表象挑破,昌同帝不得不拿出态度,将士拼杀在前总不该让他们寒心。自他登基以来,最声势逼人的反贪行动浩浩汤汤拉开帷幕。
王氏成了孤家寡人,居然反手捅了前任盟友一刀。日前王氏大总管突然约兰慕青于望江楼一会,他本以为王氏是见罗氏式微想另寻靠山,心中很是得意。
谁料在一通高谈阔论后,大总管却冷不丁提起条约之事。只要将条约交给监察部,他兰慕青贪污之事便是板上钉钉,好一柄直取心脏之利刃。
兰慕青冷汗汨汨而下,连忙追问大总管提起条约所求何事,大总管笑道:“不过随意闲聊,尊驾何必疑神疑鬼。”
从风雪楼回府后,兰慕青日日难眠,一星半点的响动都延伸出无边恐惧,监察部破门而入,抄家灭族,人头滚滚落地。
生生熬了一日又一日,直到这日派去与王氏打机锋的亲信终是回府。听见叫门声兰慕青腾地从圈椅上越起,稍不慎真踩在碎瓷片上,拉出道细长血口子,他也顾不上疼,白着脸急问:“王家怎么说?”
亲信先是行礼,看向兰慕青表情极其诡异,一分不解九分不可思议,“王家泼皮说柳州遭了场天大浩劫,生者十不存一,而能一路跋涉到上京的,一中又去九。幸存者皆是有大福运之人,将人拒之城外,委实是损了阴德。”
看着兰大人愈加不善的眼神,亲信赶忙补充:“王泼皮的原话!”
兰慕青一口气提不上,脚步一阵踉跄,他气得浑身发抖:“便为了此事!”
心中止不住暗骂,王家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忧心旁人,真真愚不可及。
骂归骂,再不甘也只能捏着鼻子办事,谁让有命根子捏在人家手中,此事对他来说却也不难。之所以不放流民入城,一是怕登记造册繁琐,二是怕疫病,三怕不长眼的泥腿子碍了贵人尊眼。只要与张庭商议将流民送至城西,再安排禁卫军巡视,倒也不碍事。
脚底伤口,脸上水泡一齐作起孽来,伴着心头那口无名火,五脏六腑都烧麻木。兰慕青冷笑一声,今日这桩记下了,来日且看。
白毛波斯猫蹲在落霞院正屋窗外,歪着圆润脑袋用窗棱磨爪子,磨一会儿子叫一会儿子,好半晌它毛绒绒的尾巴委屈的耷拉下。玻璃珠样的眼睛泛上层水雾,它似在疑惑主人家为何还不推开窗户训斥它?
喵呜一声甩甩尾巴轻巧跃下,迈着灵巧猫步在领地巡视。
方露出个尾巴尖,便被眼尖的小荇一把捞起,不顾狸奴又抓又挠狠狠薅了把大好皮毛,
她向来警觉,余光里瞥见道清瘦人影手上动作更是放肆。
小女孩总是格外大胆又不安,她不确定主人家将她捡回来是一时兴起的善心,还是真决定予她新人生。适度又不过火的试探——欺负主人家爱宠。
横行霸道的狸奴可算是遇上了克星。
宋凌好险不险救回狸奴,轻柔地给它顺毛,失笑道:“一对冤家。”他在罗府养这些年,针尖大的心眼长成茶碗大,已能容下惶恐稚子。
顺完毛又顺手将狸奴推给小荇,嘱咐道:“去寻饺子罢,这狸奴养得脾性大,手轻些,仔细它恼了再不同你玩耍。”
小荇凝望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小声嘀咕:真是怪人。
是啊怪人,怪到哪怕她一无所有也愿救她。
白氏差人来告诉宋凌,让他赶紧去药园子一趟,说是寒症有了新进展。
前次去施粥,除去小荇宋凌还带了些病员回府,白氏苦于没有练手病人,病员也奄奄一息,正是一举两得。
接到伤员后白氏日日憩在药园子里, 片刻丢不得手。
宋凌到时白氏正在替伤员处理流脓伤口,白的红的染了一身。宋凌不好出声惊扰她,默默走到身侧替她递些家伙什。而人一来一往默契十足,白氏放下小刀,揩了揩额角冷汗。
叮嘱宋凌往药炉子里添把火,转身去内室换衣裳。
病员与伤员之间以一座银纹盘虎大座屏隔断,宋凌忽然听见一道极低的气音。
“二兄~”
座屏镂空处露了只圆润杏眼,宋凌靠近,微微弯腰,“怎么了?”
只这一声,杏眼肉眼可见泛起一层水波,眼眶周围蒙上浅薄红,罗芊玉声线带着厚重鼻音:“我只是有些想哥哥。”
宋凌愣住,想哥哥,想哪个哥哥?天上人是万不该想的,该恨。
罗锦年啊,你看看,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宋凌垂下睫羽盖住眼底波澜,从镂空处伸了根手指出去,任由惊涛骇浪将心房拍烂,温声道:“莫怕。”
罗芊玉握住温热手指,额心抵在冰凉座屏上,“嗯。”
“凌儿,随我进来。”白氏从内室探出身子遥遥冲宋凌招手。
罗芊玉听见她娘声音好似老鼠见了猫,猛地送来手,两手抱臂原地蹲了下去。宋凌收回手,解下随身携带锦囊,高高抛起。
锦囊在空中划过道漂亮弧线准确落入罗芊玉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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