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千劫(五)
宋凌先在女婢尸体旁绕了几圈,据侍卫说她是伸长了脖子自个往刀锋上撞,打定主意不想活了。
女婢瞧着也就十三四年岁,花一样,脖子上却开了道尺长口子,倒在地上无力往后翻折,暗红的血水顺着地板缝隙渗入黄土。
有淡淡的血腥味。
这嘴怎么鼓起来了?宋凌眼睛利,扫了几圈便瞧见女婢腮帮子嘟囔着,被顶出个圆钝凸起,就像含着什么东西。
他略一犹豫,指尖在袖口来回探出,终究还是对自己下不了狠手。捂着鼻尖,轻咳一声。
有见机快的已经凑了上来,觍着脸措手:“少爷你有什么吩咐?”
“抠出来。”宋凌指着女婢紧闭的嘴巴言简意赅道。
见机的脸一僵,“是。”
片刻后,见机人两手沾满湿答答的粘液,捧着根断掉的小拇指,忍着恶心,“她想把这物吞下去,没料到死太快卡在喉咙里,后面酸水上涌,反上来。”
小拇指和正常人的有些不同,骨节生得格外修长,尽管少了一节指骨也有寻常人长短。
很有辨识度,宋凌神色一动,抬头看向内院,茵奴半躺在小几上。女婢一来,不一会儿茵奴便自尽身亡,世上哪来如此多巧合。
女婢没有靠近茵奴的机会,更别提说上一句话。但她身上带的东西却能让茵奴看见,比如这个有辨识度的断指?女婢急于销毁的断指?
是谁的?
只有一个人,杜少伤!
以宋凌的城府也忍不住在心中骂道,一群饭桶!
杜少伤的手指都被砍断,显然杜少伤已经落入敌手,然而他派去跟踪杜少伤的人却半点消息也没传回来。
不作他想,不是一道被擒住,就是已经命丧黄泉。
正巧这时,同羽脸色焦急的从远处跑来,还没到跟前心绪不宁的吐息已经喷洒在宋凌耳边。
“少……”
宋凌冷着脸打断,“莫乱了章法。”他手一压示意护卫全部靠拢过来,吩咐道:“告诉主母,二夫人去了,让手脚麻利的丫鬟婆子来替收拾二夫人收敛仪容,都散开。”
侍卫领命散开,宋凌这才顾上手足无措的同羽,“杜少伤被绑了?”
同羽愣了愣,他时常感觉自家主子有算命的本事,“是。”
“远远缀着,看他们把杜少伤带去哪儿,别起正面冲突,被察觉马上撤走,他们既然能当着私卫面将杜少伤带走,显然不是你们能对付的。将此事如实报给父亲,听父亲定夺。”
孤鹜院一片兵荒马乱。
同羽是训练有素的鬣狗,秃鹰。能准确又及时的执行命令。但要他自己做主却差了点,同羽缺了主心骨,是好兵,不是好将。
还缺了些火候,宋凌将同羽从头发丝儿到剪指甲盖都仔细分析了一遍。
分析完后准备回院换一身衣物去瞧老夫人,再与田氏商议下毒之事。
“还有一事……”见宋凌要走同羽拢了拢袖子,挡在宋凌身前,手脚并用的比划,“大少爷不见了……”他头越垂越低,几乎埋进胸腔,声音微不可闻。
宋凌脚步一顿,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死死锁着同羽。
他早知道罗锦年是个狗性子,听不懂人话,更听不懂他的话。罗锦年肯定不会乖乖待在青葙庄,这是肯定的。因此他调了快一个营的兵力将青葙庄团团围住,还是让他跑了?
属狗还是属兔子?惯会打洞!
宋凌又气又急,连珠炮似的发问,“怎么跑的?往哪去了?有人跟上没?知不知道他去做什么?”
“主子你让他们防着外面的,就疏忽了‘内贼’。大少爷夜里瞒着他们偷偷跑去黄知翁院子打洞,借着原有的地道又多挖了几丈,跑了。”同羽不敢抬头,“大少爷功夫俊,靠太近会被大少爷发现,就一会儿功夫不察,他就不见了踪影。”同羽心中替同僚直喊冤,谁能想到穷讲究又臭美的大少爷能放下身段去打洞啊!
还真是打洞跑的!
宋凌气得绝倒,没一个让人省心!
“往哪儿跑了?”
“进了上京城,守在同福的人传回消息,曾在同福旁边的小巷见过像大少爷的人,刚想追上去就不见了人影。”
同福?他莫非想单枪匹马去端了狄戎老巢?宋凌深觉但凡是个人,会思考,就干不出这么缺心眼的事。但这人换成罗锦年,他又觉得合理。
罗锦年向来心里没数,府中师傅,小厮没一个敢下他的面子,将他吹捧得好似武神下凡,世间无敌手。
出门寻衅滋事,人人都惧他背后权势,对他自然退避三舍,能忍则忍。
偏生这个不要脸皮的,将这一切全部归结为自己超凡的武力。
平日里耀武扬威便罢了,真犯到狄戎头上,他们可不管你是是谁家的小崽,不会照顾你颜面,说不得知道了是老对头罗家的儿子,更要下死手。
宋凌黑着脸回院换了身骑装,黑钉靴踩得嘎嘎作响,他去到罗锦年专属的马场,解下罗锦年小老婆样伺候的乌云踏雪的缰绳,利落的翻身上马。
乌云踏雪是一等一的烈马,就连当初罗锦年也是挨了它好几蹄子,摔了个鼻青脸肿才好不容易骑了上去。
平时也宝贝的不行,供祖宗似的供着,才勉强让人骑一下。
突然被生人上了背,寻常马驹都忍不了,何况是乌云踏雪。
它被养野了性子,平时除了罗锦年谁也碰不得,谁也不敢靠近,惹了他不高兴准撅蹄子踹在身上,谁也吃不消。
抻着修长脖子长长嘶鸣,四只蹄子狠狠跺在地上,马背高高扬起来,想将背上胆敢冒犯它的人狠狠甩下来。
宋凌两腿死死夹着马腹,上半身起伏不定,似汹涌波涛中的一叶扁舟。
“听话,”他摸了下鬃毛,低声警告。
乌云踏雪却仿佛受到了挑衅,挣扎得更厉害,柔顺的鬃毛生了力量,舞动地快打结。
宋凌单手攥着缰绳,另一手拔下插在乌发上的白玉簪。
噗嗤!
带着欲要刺破内脏的狠辣,狠狠扎进马背。
“嘶!嘶嘶嘶!”
第90章 千劫(六)
嘶鸣声不断,因为背上传来的巨痛,马匹挣扎的更厉害,誓要把罪魁祸首摔下来摔个头破血流,才能消心头之恨!
但那人就像焊在它背上,看着单薄无比,一蹄子能踹死七八个,但却韧性十足。
一番拉锯下来,反而是它先害怕了,无他,它能感觉到再挣扎下去,背上之人真的会杀马。
感觉到乌云踏雪有服软的意思,宋凌反而将簪子插得更深,此马有灵,此刻若放松警惕,躺在地上的就是他!
宋凌俯下身,贴着马脖子,簪子在皮肉中转了一圈,冷声道:“别动。”
束发的簪子没了,满头乌丝泼墨般泻下,淌在染血的浅银色鬃毛上。
终是烈马怕了狠人。
烈马低下头颅,呜咽一声以示臣服,宋凌拔出白玉簪子,血蝴蝶飞舞。
“铛!”
簪子砸在地上,弹了弹,摔成两截。
拉紧缰绳。
“驾!”
烈马应声而动,踏碎一地烟尘,往角门奔驰而去。
途中吓坏丫鬟婆子无数。
一名提着针线盒子的小丫鬟远远瞧见一烈马驰来,忙不迭拉着身旁同伴躲开,针线洒落一地。
丫鬟吃了一鼻子灰,望着烈马离开的方向怔怔出神,她扯了把正蹲在地上捡针线的同伴,“你看清没,过去的是谁?”
同伴啐了口,在草皮中摸索针线,翻了个白眼,心说,你不帮我找就算了,还要搡我,扎了手找你个小娘皮算账,“还能有谁,大少爷回来了呗。”
“我瞧着怎么像二少爷。”
一路行至角门。
“开门,”宋凌拉紧缰绳,烈马嘶鸣一声停在原地踱步。
守门的自然认得大少爷的宝马,想当然的以为坐在马上的是大少爷,正打算上前说两句漂亮话讨个赏,又听见句冷冷的,“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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