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田婉出征时那一句‘无悔’犹如孽蛟掀浪,怎能无悔!老夫人无神的双目骤间清明,一点将散未散的神采支着她望向皇城,“悔啊!”
“老夫人!太君!”哭声再也压抑不住,众女眷跪在地上嚎哭不止,一地白巾像白玉兰层层绽开,这是礼朝最后的良心。自此后鬼祟横行,唯有将良心挖出嚼碎咽下,身坠十殿阎罗方与各路魍魉有一战之力。
以恶斗恶,以杀止杀。
白氏替老夫人合上眼,转身面向众人高声道:“诸位,死与辱自择罢!”说罢取出匕首往心口一扎,人世牵绊多,她一忧家中父兄,二忧小女芊玉,三忧宋凌体弱。玉儿啊,凌儿啊,我只盼你们能安乐一生,逃吧,逃得远远的,再别回上京。
众女眷哭泣有之,沉默有之,咒骂有之,唯独无一人怯懦。
百来号人的血从罗府蜿蜒而出,被雨水冲刷着进入水道染透整个上京。
罗府,一处密洞。“呜呜呜!”五言死死捂住罗芊玉不让她挣脱,哽咽道:“姑娘你还这样小,夫人怎舍得你去死,又怎舍得你被送去腌臜地受折磨,姑娘你听话,一切都会好的,你不是喜欢吃桂花糕吗,奴出去给你买好不好。”
罗芊玉停止挣扎眼泪大颗大颗的滑下,她抬起手向莫须有处祈求,像在祈求温暖的怀抱。
祖母,娘,哥哥,我害怕。
雨突然停了。
罗府正门外,监察司人皆披甲,为首之人沉声道:“拿攻城杵来,砸开!”
轰隆隆,轰隆隆,片刻功夫后大门洞开,监察司指挥室大手一挥,命令道:“列队,进!”
“等等!”这时一道略显急促的声音自侧边传来,指挥使手一顿耳尖微动已经分辨出了来人,他抬手下按:“停!”
转身迎上来人,笑道:“许久未见傅公子,真真宛如天上中人,晚生恍惚一看还以为是傅丞相大驾光临,听闻傅公子领了吏部的缺儿,今日怎么得空来寻晚生?”他往后让了让,又道:“正如公子所见,晚生忙得腾不出地儿,公子不如稍后片刻,待晚生料理完再与公子治上一桌小叙别情?”
来人正是傅秋池,他头戴方巾,身穿青色夹纱直裰,足上踏着粉底皂靴,比之少年时清减不少面颊略有凹陷,周身仪态也逐渐像傅丞相靠拢,如出一辙的临渊峙海。
傅秋池向指挥使略一拱手,寒暄道:“大人如今也身居高位,日日皆新大不同以往啊,说来失礼,今日我来有一桩事要叨扰大人盼。”说罢含笑看向指挥使。
指挥使作洗耳恭听状:“公子直言无妨。”
傅秋池用扇骨点了点手心,“也不和大人兜圈子,今日我来其实是受敝父之命,”说到此处傅秋池笑意收敛,绕着监察司众人走了一圈,停在一小后生身前,以折扇拍了拍小后生肩膀,“监察司美多人和罗府勾连不清,从祖上开始就有联系。”他又走向指挥使重新挂上笑,“当然我绝没有怀疑大人徇私舞弊的意思。”
小后生手心浸出冷汗,里衣也被白毛汗打湿,小腿微不可查的哆嗦。
指挥使拍着胸脯保证道:“公子放心!这些都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人,决计没有那些个吃里扒外的,公子你便随我一道进去,瞧见有哪些个搞鬼直接拖出来乱棍打死!”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傅秋池拱拱手,领着小厮跟在监察司众人身侧。
“进!”指挥使提了口气高声道。
一行百余人进入罗府,除了彼此踩水声与呼吸声外再没其他声响,指挥使不由得更慎重,下令道:“慢些,多检查周围。”他可不信罗府众人会束手待毙。
慢慢转过仪门即将步入正堂天井时,浓重血腥味蓦的拧成一股扑面而来。
指挥使心觉不妙,当即叫停,当即点了二人出列充当斥候,先去探个究竟。
不多时,随着一阵呼爹喊娘的惊叫声,二人跳着脚奔了回来,一脸的鼻涕糊弄着眼泪,声音瓮瓮的,但话里的惊绝谁都能听出。
“死了!全死了!都死在前面,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一人软软扑在台阶上,指尖颤抖指向被檐廊隐藏的天井。
在这兵荒马乱时,谁也没注意到随众前行的‘钦差大臣’不见了。
傅秋池领着小厮轻车熟路在罗府穿行,避开众人进入后院小花园,他停在座假山前,将折扇递给身后小厮,耳朵贴在假山上凝神细听。
“呜,”一道逸散的微弱哭泣声被捕捉,傅秋池眼神一亮,喃喃道:“就是这儿。”他退后两步绕到假山背面,半跪在地在草皮上寸寸摸索。摸到一块看似寻常的青石块,傅秋池动作一停,转头在小花园内四下察看,确认没人后,手掌用力缓缓按下。
“咔,咔,咔,”一阵令人牙酸的响动,假山中间分出个只供一人钻入的黑黢黢洞口。
洞中骤然大亮,五言不由得眯上眼同时下意识将罗芊玉紧紧搂住,从靴筒中掏出血滴子攥在手中,母狼一样的目光射向洞口。
“玉儿?”
这时洞外传来声轻唤,罗芊玉动了动,从五言怀中抬起头,泪眼朦胧道:“明心哥哥来了。”
傅秋池挡住洞口,让小厮脱下衣物扔去洞中,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后罗芊玉穿着明显大一号的衣物钻出洞口。
傅秋池松了口气,向洞内拱供手道:“姑娘武艺高强想必自有办法脱身,我先带玉儿到安全的地方。”
二人一路往府外走,全程有惊无险。
城中已备好车架,傅秋池抱着罗芊玉上车,沉声道:“出城。”
此时天破云霾,渐行渐远的上京城被镀上层浅金,傅秋池探出车窗往外看,长久以来困住他的枷锁终于松动,他想要的从得不到,他想做的从不被允许,他从不想位极人臣,只愿三两好友快意一生。
他收回身子看向熟睡中的罗芊玉,这是他迄今为止按自己意愿做的唯一一件事,唯一能保护的,他的翅羽,他的解药。
自此天高路远,江湖逍遥。
快完结了。私生子
第156章 苦海难渡(二)
“老师,明心带着罗家小娘子走了,车马已过二门。”孔日朝捡起从门缝里递进来的折子稍一翻阅,向睡在太师椅上的傅御说道。
“让他去,成不了事的东西。”傅御面上裹着白纱,说话也酿了药味儿,“来给我换药。”他心思重谁也不肯轻信,换药之事决计不肯假手旁人。
“嗳,”孔日朝将折子放在案上,走到博古架旁取下药箱走近傅御,他眉尖簇着,一时摸不清老师想法,明心是老师独子,焉能就这样让他一声不吭的走?
他抬眼一看,却见傅御靠在太师椅上,周围翻涌着浓重暮气,再往上看,傅御手搭在腹上的手已经细细爬满岁月纹路,孔日朝突然回过神——老师老了,想放过自己儿子。
“哒,哒。”傅御指尖在扶手上敲了敲,眼皮子半耷拉着看向孔日朝。
孔日朝一个激灵,忙不迭凑上前来,打开药箱开始换药,纱布与肉长在了一起,他取的手抖,傅御却眉毛也不抬。
为了分散注意力孔日朝主动挑起话头:“宫里递出消息来,陛下近日多番秘密召见石修远。”
傅御眸中折出道冷光,“宋允礼嫌刀太快怕割伤了自个儿,想换把新刀。”
孔日朝事先也有猜到,闻言也不急接着说道:“老师可有对策?”
傅御哼一声合上眼靠在椅背上不说话了。
孔日朝也闭了嘴,仔细给傅御上药,他这面上创口太大,缝了上百针,由于失血过多在床上养了小半月才醒来。而且这伤日后哪怕好了也算毁容了,日后上京出名的玉面丞相怕是要换个名号。
傅御久久不言,孔日朝误以为他睡着了,当下放好药箱行了个礼,拉下挡阳的隔板要就要退出书斋。
走到门前时,又听身后人说道:“公羊途怎么说?”
“公羊先生送了信回来,他已经见过王渠,但王渠顾左右而言他,态度始终不明。”孔日朝转过身,垂眉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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