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丘巴勒曾与他约定,他救出妩娘,古丘巴勒告知当年藏在狄戎人中刺杀他之人到底是谁。
二婶已死,唯一可能知道妩娘下落的只剩下杜春杏。
“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两具尸体守好,不许任何人靠近。”宋凌吩咐道。
“少爷,死得可是二夫人,这如何守得住,”护卫欲哭无泪。
宋凌自然清楚,府上一位主子突然去了,这样石破天惊的大事足以将罗府炸得震三震,但若不艰巨怎算得上戴罪立功?
他也不管护卫如何应对,往杜春杏处去了。
杜春杏因着顶着茵奴身份,明面上是侍妾身份,住的地方自然算不上好。
绕过一片青瓦的下人房,再出回廊。
有数楹精舍,杜春杏就住在其中。
她带来的小丫鬟正坐在门口小凳上支着脑袋犯困。
这接连发生的事太多,太大,宋凌也没了端样子的兴致,冷着脸唤醒小丫鬟,让她进入禀告。
小丫鬟揩着泪花子站起,先是被突然出现的俊俏郎君晃了眼,小声喃喃道:这梦里的郎君也忒俊了。”紧接着又被郎君身上腾起三丈高的寒气冻了个哆嗦,被下了定身术般同手同脚的往里走。
不一会儿,杜春杏带着面巾亲自来到门前,把宋凌往院子里引。
一路上还没忘了自家扮演的身份,时不时就用手巾抵住眼角清泪,伤感两句,我家老爷云云,全然不知她早被茵奴卖了个干净。
宋凌耐着性子陪她唱了一路,终于在下人都退下,除他二人再无旁人时。
罗家家大业大,占地极广,就算是偏僻的小舍也有单独的院子,杜春杏不便将宋凌引到室内,便让他在石桌旁稍作,自己进屋沏茶。
刚一转身,忽听有人唤道:
“杜春杏”
第88章 千劫(四)
杜春杏这个早早不被她舍弃的名字再一次被人唤出,她曾想过身份被戳穿时会是如何情形。最糟糕的不过是被罗府发现,将她这不贞不洁的罪人送上绞刑架。
她早些年间倒也没想过活,但现如今茵奴为了她们母子每日每日踩在刀尖上,怎能辜负?
“杏娘厌我至深,自不可能在我这处,郎君来此处寻……”杜春杏回过身,带着笑替自己找补。
“茵奴,”宋凌截断她的话,接着吐出让她胆战心惊的名字,“二婶已经死了,娘子不必再多废口舌,我今日来此也不是想将娘子如何,相反,我答应了二婶寻大夫替娘子解毒,日后也会照拂娘子。”
“死了?”杜春杏看见眼前人嘴唇一张一合,捂着耳朵想听清他说了些什么,却只听见一片聒噪的蝉鸣,“茵奴,有蝉在叫?”她又轻声询问。
杜春杏松开手茫然抬头,已入腊月何来蝉鸣?
都是妄念。
宋凌少得不能再少的良心难得的从犄角旮旯里重见天日,他转个身位为替杜春杏拦住冷风。
一时静默。
半晌,杜春杏拧着细瘦的腰杆背对宋凌,幽幽的说:“郎君有何事直说便是,妾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望你能记得承诺,保妾平安。”
宋凌对命途多舛的女子总是多两分怜惜,或许是因为被他毁了一生,又毁了他一生的生母。又或许是因为被困在高宅深院,折断羽翼的养母。尽管这点比起他的黑心肝来说少得可怜,但也足够他施舍不值一提的温柔。
“我想知道妩娘的下落,青葙村王猎户家的娘子,她应该是被二婶带走。”
而眼下最温柔,是别提及茵奴之死。
“茵奴从不会让我瞧见这些事,她从不会告诉我,她总说我是娘子,生来就该享福。”杜春杏答非所问,反而轻笑着数落起茵奴,说她的自作主张,说她常说自己是下人,却把主子管得死死的。
宋凌静静听着,并未出声打断。
杜春杏数落完,才想起回答宋凌,“我虽对茵奴做的事不大了解,但依她的性子,那妩娘想必是不活了。”
“妩娘是用来制衡凶徒的把柄,娘子不妨再想想四婶有何地能藏人?”宋凌不动声色的反驳妩娘已死的猜测。
“你不够了解她,茵奴有一看家的本事,寻常人的声音只要她听过两三次都能模仿,以此稳住凶徒不是难事。”
宋凌拧眉沉思,他想到一事。他会与古丘巴勒见面,进而去往青葙庄,追根究底是风雪楼流罗送来的一纸书信。
流罗说书信是妩娘托她转交,既然妩娘早已被茵奴杀了,那她又怎能往风雪楼送书信。
流罗在说谎,她又为何说谎?
风雪楼,流罗在这件事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流罗说的真相指得是青葙庄的真相吗?
其中迷雾重重,还需往风雪楼去一趟。
既然得知妩娘很可能已经死了,宋凌不打算多停留,“待二婶遗体安置妥当后我会派人接娘子前去,另外,府中危机暗藏为了保证娘子安全我会让人留在娘子身边。请娘子好生调理身子,时机成熟自有人接娘子去解毒。”他又叮嘱了几句,便准备离开。
“凌儿。”
宋凌一怔。
杜春杏仍背对着他,“茵奴曾送信回庄,说府中来了个小孩,小小年纪装模作样的看着就不讨人喜欢。”
“她信上总提起你,说你穿君子皮,没生君子骨。但我知道她是极喜欢你的,这些天我看着你,果然和她说的一模一样。算我多嘴吧,瞧见她喜欢的,我忍不住想提醒两句。”
“你和茵奴太像了,一样聪明绝顶,一样冷心冷肺。你们这种人,只能为自己而活,万不可对旁的什么人心软,心一软就有了软肋。茵奴若不为我计,为我算,以她的才智,去哪儿活不得。正是她有了软肋,才落得个埋骨青野的下场。”
“是我……是我误了她。”掩在厚厚云层中的冬阳,半死不活的赏了个脸,将冷飕飕的残光打在杜春杏身上,映出伶仃的影子。
宋凌斜指地面,“掘地三尺可见蝉影,幻焉?真焉?”
杜春杏终于转过身,面上却不是宋凌猜想的涕泪滂沱,只是白得像轻透纸人,“我吃过的盐比你个小崽吃过的饭都多,还怕我想不开?放心吧,我这条命是茵奴保下来的,她想我活,我自然得活地舒心。”她走近宋凌亲密地拧了下他胳膊,调侃道:“倒生了两根君子骨,茵奴看人不准。”
什么叫君子皮,君子骨?宋凌臊红了脸。
他心说,君子不与女子计,转身就走。
孤鹜院,正负荆请罪的护卫半点不敢松懈,他眼睛瞪得比牛大,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守在院门口,谁敢往院里多看一眼,保管得他呲牙咧嘴的一顿呲。
路过的丫鬟仆妇们直呼失心疯。
二夫人已死的消息竟然真的被暂时瞒了下来。
护卫眼睛尖,老远就瞧见有人直直往孤鹜院来,连个弯都不带拐,好大的狗胆!他一撩袖子准备上前问候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走近一看,电光火石间他换上副谄媚笑脸,油得能炒菜,“二少爷您交代的事,属下就是肝脑涂地也得给您办得漂亮。”他拍了拍胸脯,“兄弟们都在院中,没外人靠近过。”
还没等宋凌发问,他就邀功似的将自己的丰功伟业大肆渲染。
也不知看个门有甚么好吹嘘的。
莫非守的南天门?
宋凌推开侍卫,提步进院,警告的看了眼跟上来的护卫,“接着看门。”
里面看守尸体的护卫分成两波,一波绕着茵奴尸体所在的正厅巡视,一波守着院子里丫鬟的尸体。
倒也都听了指使,没动尸体。
护卫们一见宋凌来了,自发的排成两列,挣表现样站得笔直,个顶个的英武。
两个大活人,都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自尽身亡,何等失职!死的还是二夫人!
他们提心吊胆的守着尸体,生怕主子将他们全部剁碎了喂狗。
如今看见宋凌没发作的意思,才略微松了口气。
嘿,二少爷果然是一等一的和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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