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她不同,穿一身张扬的红,仿佛世俗礼教都奈何她不得。
她只坐着一句话不说,也带给宋凌极强的压迫感,并不只因为她是宋凌名义上的母亲,还因为她色彩过于鲜明,石先生不是个酸儒,他的学生却长歪了有几分酸儒的苗头,小小年纪就念叨着陈旧的规矩教条,一丝不苟。
田氏这种不守规矩的人带给他极大的冲击。
“你就是罗青山养在外头的孩子,上来我看看。”
老太君说话了。
宋凌先是一板一眼的行晚辈礼,再恭敬的上前,“老太君,我是宋娘子生的,石先生教的,养在梨花巷的孩子,我叫宋凌。”潜意思是,他和罗青山没半毛钱关系。
老太君用手里拐杖杵了杵地,眯起眼睛打量宋凌,说道:“你倒是胆子大。”
最开始她知道这个孩子存在的时候,是打算着接回来见一面认祖归宗,就养在外头庄子上,眼不见心不烦,乡野村妇教养出来的孩子能有什么好的。
但今天见了宋凌一面却改变了想法,这孩子继承了她的优良基因和大哥儿一样生得俊,小小年纪不卑不亢,进退得当实在不像是乡野里长大的,倒像是世家培养出的小公子,她想将这个孩子留在府里教养。
“去给你父亲母亲敬茶。”老太太摩挲着拐杖,淡淡的扫了眼坐在下首的两夫妻,带着些许警告。
“是,老太君。”宋凌再行礼,有丫鬟端着两杯茶出来站在宋凌身边。
宋凌端起一杯先递给坐在左手的狗熊,恭敬道:“大人请喝茶。”
罗青山激动的嘴唇都在颤抖,他先是感激的看了眼自家亲娘,又心虚的扫了眼对面的夫人,最后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使劲拍了拍宋凌肩膀,激动的老泪纵横,“好,好,好儿子!”
宋凌并没有见到亲爹的喜悦和激动,他只觉得罗大人的脸实在有碍瞻观。
田氏身边站着的大丫鬟稳不住了,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是说好的见一面就送到庄子上去吗,怎么会有敬茶这一出,喝了这杯茶不就等于承认了宋凌的身份吗。
她暗恼老太君突然变卦,又怕自家娘子的暴脾气忍不住,和老太君闹得难看。
田氏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她冷眼看着宋凌行礼,恭敬的递上茶,田氏看向对面坐着的罗青山嗤笑一声,端过茶抿了口,将茶杯掷在几上,起身扬长而去。
她的丫鬟行完礼,告饶一声,连忙追了上去。
罗锦年打完击鞠过来刚好迎面撞见自己亲娘脸色铁青的从蟠寿院出来,他嬉皮笑脸的上前,“娘,是谁惹你生气了?”
田氏看见儿子,脸色好看了一点,没好气的答道:“还能有谁?”
说完推了把罗锦年,斥道:“滚回去给我做功课。”
罗锦年看着亲娘离去的背影,收起脸上的笑意,摩挲着挂在腰间的马鞭,倚在门口柱子上。
门口站着的丫鬟看见他,上前忐忑的问:“大少爷是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吗?”
罗锦年取下马鞭拿在手里,笑着露出一口白牙,“不,我等人。”
老太君和罗大人像是有什么事商议,敬完茶就指使了个丫鬟带宋凌去他住的院子。
刚出蟠寿院,宋凌看见门口柱子上倚了个人,那人张的和田氏有几分相似,只更加艳丽,要说田氏是芙蓉他就牡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骑装。
宋凌第一次见到罗锦年是惊艳的,那人年岁不大,却已经如烈日般耀眼,只站在那就能吸引所有人的视线,宋凌也不例外。
这位美人一步步向他靠近,血红色的嘴唇开合着,宋凌没听清他说什么。
只看见道模糊的鞭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了下来。
罗锦年年岁不大,但常年习武,手劲不是闹着玩的。
一鞭下去,抽开了宋凌万分宝贵的不合身的先生送他的儒生服,刺耳的布革撕裂声,露出里面穿着的雪白的里衣。
一道鞭痕从宋凌嘴角蔓延下去,露在外面的皮肤皮开肉绽,血珠溅在柱子上。
宋凌晕过去之前终于听懂了美人说的什么,他说:“小杂种。”
第4章 祠堂
宋凌病了,他生来就体弱,加上这一路上的舟车劳顿和郁结在心的隐痛,一切的病灶在罗锦年那一鞭之下彻底爆发了。
他昏迷了整整四天,每日高热不断,罗青山将上京有名的大夫请了个遍,药品补品流水样的往栖竹院宋,宋凌还是日渐衰弱,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将军府这位刚寻回来的小少爷要不行了的时候,宋凌醒了。
宋凌醒的时候屋外正热闹,他盯着天青色的幔子发了会儿呆,想着外头梨花树上每天叫的和点卯一样的鸟怎么没了声息。宋娘子不管他,每日去石先生处靠的就是这些鸟鸣,去迟了先生要训人的。
鸟鸣迟迟没有响起,宋凌脑子也清醒了,他已经离了梨花巷,在陌生的上京。
过了会儿他听见脚步声,有两个人站在屋外说话。
其中一个听声音该是罗大人,“大夫你说的是真的吗?”
另一个声音略显苍老,叹了口气说道:“大人节哀,令郎年岁太小,这病又来势汹汹,今天再醒不过来,就危险了…”
罗大人声音哽咽,“大夫您再看看,他还这么小,这么小,要什么药材您尽管说只要寻得到,我都找来。”说完,深深作揖。
张郎中吓了一跳,忙往旁边走了两步,伸出双手扶起罗青山,“大人可使不得,老朽尽力而为,尽力而为。”
宋凌躺在床上听外头的人说话,他没觉几分感动,他对罗府带着天然的恶感。
开头最厌恶的是给予了他卑劣出生,又将他多年努力化作泡影的父亲。
后头,是那个一鞭子把他抽了个半死的罗锦年。
他用幼童的心思尝试着去分析大人们的险恶用心,最后得出结论,罗大人是怕他死了连累他宝贝的儿子。
留在内室的丫鬟尽职尽责的照看了宋凌四天,愣是没发现宋凌已经醒了,他醒了和睡着没多大区别,都一点声音也不发出,像具会呼吸的尸体。
直到饺子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对上,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是蹲下仔细打量着宋凌,宋凌毫不怀疑她甚至想扒开自己眼皮子确认。半晌,丫鬟试探着喊了声,“小少爷?”,“嗯,”宋凌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音节当作回应。
丫鬟啊一声,连忙跑出门去,嚎丧似的,“老爷,小少爷他醒了!”
罗青山也嗷一嗓子,连滚带爬的进了屋,他端了个矮凳坐在宋凌床边。这是他们父子第一次单独相处,罗青山错过了宋凌的出生,错过了宋凌的牙牙学语,他和宋凌的第一次相处是他的大儿子差点弄丢宋凌小命之后,自然不知道他的小儿子已经在梨花巷的土壤里长成了个惯会装模作样的小君子。
罗青山局促的问:“凌儿,你还有哪不舒服吗?”
躺着和长辈说话是不合礼数的,宋凌想坐起来,身体却面条一样软的厉害,被鞭子抽过的地方还火辣辣的疼,只好做罢,答道:“大人,我已经没事了。”
宋凌本就瘦弱,这一病更加清减,套在雪白的里衣里,像风吹就散的纸人,偏偏嘴角还有道刺目的鞭痕,鞭痕从锁骨一直蔓延到被衣服遮掩的深处。
宋凌皮肤嫩,一点擦伤看起来都很严重,更别说这道鞭痕了,视觉上看几乎将他整个人分成两半。
罗青山眼角酸涩,“凌儿,那混账我已经收拾了,现在正在祠堂跪着,等你身子好点我押他来给你谢罪,你放心以后这府里谁再敢欺负你,爹给你作主。”
“大人,不用了,我已经没事了。”宋凌一面守着孝悌,一面在心里冷嗤,好人坏人都让你们做了把人当傻子糊弄。
宋凌自诩是聪明人。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他宋凌更是君子中的君子,有仇隔几天他就得报了。
先不提宋凌那边表面上的父慈子孝。
罗锦年带着一身鞭痕跪在祠堂里,他爹向来惯着他,这次却是下了狠手,罗锦年抽了宋凌一鞭子,他爹用十倍的力道抽了他三十鞭,罗锦年跪的笔直心里却是不服气的,不过是个杂种。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