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只会饿死街头,宋凌并接话,只浅浅一笑轻呷杯中粗茶。茶杯刚碰到嘴唇,罗锦年突然怪叫一声,劈手夺下:“你可知这茶杯多少人用过?”他将茶杯放在桌角,只允许它远远藏在视野外,看一眼都嫌弃。
正巧这时台上的戏唱到了梅三娘自请入庵堂,梅三娘是由男子反串,正旦的嗓子吊得极高,最后是一声花腔——
妾愿入庵堂,唯盼阿娘阿父福寿绵长。
“这位爷你托我打听的都打听到了。”一带着瓜皮小帽的包打听顺着人缝溜了进来。
宋凌并不避讳周围茶客,拿出一包铜板扔给他:“就在这说。”
“好嘞!”
第77章 百相(二十六)
落脚的宅院内。
罗锦年懊恼道:“我们来迟了,线索早被清理干净,白跑一趟。”他换了身熏得香喷喷的锦袍,搬了张小榻放在屋檐下,懒散的靠着。
由于何原两家新丧,他们不好直接上门,便指使包打听前去问上一问,主要就是何原二人之死可有异常之处,以及他们生前接触的人。
但一无所获。
何原二人之死看似寻常,实则蹊跷。
他们曾去落水的古井看过,由于井太深,为了防止孩子们玩耍时不慎跌落,平日里都盖上石板,怎么的那样巧,石板突然消失不见。
至于那姓何的,他的死就更蹊跷了,他们以重金相诱,终于让赌坊打手说了实话,原来他确实打了何忖一顿,但并未下死手。
就算赌坊势大,也绝不愿轻易背上人命,他踹了何忖两脚后,何忖却诡异的吐血不止,直接去了。
尽管知道蹊跷,却依然连蛛丝马迹也没找到,此等手段让人心惊。
何原二人之死,背后有一只巨大的手在暗中操控。
宋凌正在清理院中积雪:“留在上京也是无用,兄长不如先回青葙庄稳住杜老爷,也好让婶子安心。”
罗锦年有些怔怔,兄长?
他有些委屈,将小几上的黄果握在手中,狠狠向扫雪那人掷去。
宋凌近些年与他亲近不少,私下里也总唤他锦年。他喜欢宋凌唤他锦年,又轻又柔,似低喃,似耳语,透着一股子亲近劲儿。而不是现在这般,冷冰冰的兄长。
只因一件小事,竟又生分?
“噗通”
宋凌头也不抬,仿佛未卜先知般抬起大袖,将黄果挡开。
罗锦年见宋凌不为所动,也来了气性,咬牙默念着:不理就不理!但你记住,是我罗锦年不愿搭理你!区区一个庶子,还摆上谱了!
他抓起一颗黄果,皮也没剥,直接往口中送。
他狠狠咬上一口,脸色骤变。
“呸呸呸!”
真苦,又涩又苦。
他被苦得眼眶泛红,看着手中果皮上有一圈牙印的黄果,突然想起当年他因为重伤在榻上修养。
宋凌就是这般握着蜜柑,替他剥皮,连果肉上的白色脉络都细心的除去。
他从未见过完整黄果,原来外面这层不能吃啊。
罗锦年将黄果皮剥开,一瓣接一瓣往嘴里送。
寻常百姓家的黄果味道自然比不上他平日里吃的价值千金的蜜柑。
酸到心底。
吃完后罗锦年随手捞起挂在榻上的玄黑大氅挂在肩上,经过宋凌身边时一个旋身,氅上金穗轻轻抚过宋凌侧脸,紧接着头也不回的迈出院门。
待罗锦年离开后。
宋凌放下扫帚,来到屋檐下躬身收拾罗锦年留下的一地残骸,收拾停当后他双手负在背后,对着后院无人处冷声道:“出来吧。”
“唰唰”
话音刚落,十数道黑色身影出现在庭院中,他们半跪在地,为首一人起身行礼:“请出示信物。”
宋凌一挥衣袖,将同羽给他的令牌扔给为首之人。
这一行人便是罗府豢养的私卫,同羽与他的下属原本也是私卫,被罗青山送给宋凌后,有了单独的小队名,从私卫独立出来。
私卫到底有多少人,只有罗青山一人清楚,眼下这部分人是身在上京城能调动的所有人力。
为首之人检查无误后将令牌还给宋凌,低声道:“请示下。”
“盯着同福赌坊,一刻不得松懈,有何异动立刻向我汇报。”宋凌眼睛半眯,摩挲着手中令牌。
同福赌坊就是打死何忖那一家,杜少伤与何原二人原本便是在此处结识,若说没有猫腻,他可不信。
尽管看起来没有异常,但不可掉以轻心。
人思维会出现盲点,何忖死在同福赌坊,自然惹人生疑,同福的打手如果遮遮掩掩,便会让人觉得同福真的有鬼。可打手却直言何忖当日状态有异,如此坦荡的态度,就算不能让人完全打消疑心,在心中也会将同福的可疑程度往后稍稍。
这就出现了盲点,和躲猫猫一样,人不会再次检查已经检查过的地方,形成盲点,若人能藏在盲点,鬼自然捉不住他。
那是常人,但他是宋凌,宁愿错,空耗人力,也绝不放过。
方才罗锦年说的白跑一趟,对他来说确实,但对自己来说——
他最主要的目的本就不是想从武器库找到线索,眼下发现同福赌坊也算意外之喜。
他的真正目的就是这支私卫,拿到他的底牌!
青葙庄迷雾重重,眼线不少,他不可能让私卫直接入庄,暴露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失之于奇。
他让同羽转告私卫等在别院,在上京城会面。
就算同羽并未瞒住杜春杏,她也绝猜不到自己在上京下的这手棋。
不论杜春杏目的到底是什么,他与罗锦年的性命都是第一要务。
罗锦年信亲情,他独信自己。
他将令牌收好,接着吩咐:“去请一位仵作过来。”
私卫得了命令,消失在原地,像从未出现过。
一个时辰后。
私卫将一位腰间系着白襜头戴黑帽,正在昏迷的老者扔破麻袋样扔在宋凌脚边。
“就是这么请的?”宋凌垂眸轻扫半跪在地的私卫。
“属下听差了。”私卫语气不见惧意,手指骈成指剑,点在老者颈后,起落间消失在原地。
宋凌取出人皮面具扣在面上,心底冷笑,倒是不卑不亢。
仵作悠悠醒转,他捂着后颈,茫然的环顾四周,从左到右,从下往上……
半晌后自语道:“我在做梦?”可后颈的疼痛却宛如实质,他本在义庄验尸,但突然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就到了此间,他完全没考虑是不是被人绑了,毕竟谁会绑他这个没有半块铜板还浑身尸臭的不详老头子呢。
这时他听见一道温润的声音自头顶响起:“老丈,晚辈有一事相询。”
仵作抬头,看见一张毫无攻击性的脸,像自家小徒弟,又像隔壁面摊总给他多煮些阳春面的小年轻,有股莫名的亲切感。
“嘿,你小子倒是客气,想问什么都行,只要老头儿我知道,你问些读书啥的,老头儿我可就不清楚了。”
“晚辈曾见一尸体,死亡两个时辰就全身僵直,死亡超过十二个时辰未生尸臭,老丈可有见过或听过类似之事?”
“真两个时辰?”
“晚辈能肯定。”
仵作惊愕道:“一天一夜未生尸臭,你小子莫不是拿我开涮呢!便是皇帝老儿,真龙宝体,死了也要臭的!”
他眼珠子一鼓一鼓,撑地站起来,仰着头怒瞪宋凌。他以为自己在白日梦,说话做事异常大胆。
“晚辈绝无戏耍老丈之意。”
看见宋凌神色严肃不似作伪,他低头沉吟片刻道:“真是死人?”
“一剑穿心。”宋凌答道。
“古怪,古怪,居然有此等怪事。”仵作绕着宋凌不断转圈,半晌他突然大喊一声:“剑穿左胸?”
宋凌愣了愣,半晌回答道。
“左胸。”
他凑近宋凌神秘一笑,招招手示意宋凌低头:“世有异人,窍生右胸。”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