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你心中早有安排,事到如今便也不再多问,只望手中这不多的东西对你有用,如此也觉为你做了些什么。
“但下次若再有他事,还望掌印告之,重华不似从前了。”
李浔缓缓抬眸看着他,眼中的情绪就那么一点一点地往外泄,手也慢慢抬起捧住了他的脸,带着滚烫的温度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摩挲了几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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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有雨,是场好雨。”下了马车被凉风兜了一身,李浔终于面露出了几分轻松的神色,“天欲助我。”
而后迈入府便要走了画像和那人皮,午膳都来不及吃就匆忙出了府。
李重华在厢房当中晃悠了几圈消食,窗子却忽而被吹开,接着灌进了带着粘稠湿气的凉风,他走上前欲关上,抬头却看见了外边儿被压黑了的天。
“风雨欲来。”
他抿唇沉思了一会儿,砰地一声将窗子合上,随后拎了一把油纸伞就出了门。
先是去前院找了子卯,将自己的打算与他说了说。
“我欲去太平街瞧瞧巫朝如何,李浔在外头奔波,我什么都不看着,总觉得心中焦躁难安。”
“你且放心,我只顾远远地看几眼,并不上前掺和。”
子卯沉吟片刻,最后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公子若想去便去吧,身边暗卫定会护公子周全的,子卯留在府中听吩咐。”
他点头道了声谢,朝着太平街而去。
昨夜恒荣街的一事闹得非比寻常的大,致使人人自危,今日纵使早已天光大亮,也吓得许多人门都不敢开,连太平街都比寻常要安静得多。步子落在石板路上的声音仿若响彻了整条街。
风更大、也更凉了一些。
循照着记忆他找到了巫朝的摊位,即使风雨欲来,巫朝也还是那副毫不在意的浪荡子模样,道袍松松垮垮,一旁的条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摊位前也还是有几个人在的,只是上头摆着的香囊却未见有少。
他没上前认,应着自己对子卯说的话,在一旁不起眼的矮屋檐下,找了一个可以藏身的台阶坐。
轰隆一声惊雷乍起,劈在了远山上,昏暗的天亮了一霎。
“要下雨了,要下雨了。”
“赶紧回家吧,今日不祥啊。”
一时之间惊扰了太平街为数不多的行人,众人各自匆忙地往家的方向跑,踢踢踏踏的声音与私语相混。
只是没让人跑多久,雨就哗地泼了下来,一下浇湿了地上的石板。
李重华淋了几滴雨,急急忙忙地撑开了伞,又往屋柱后头躲了躲,探着头往巫朝的方向看去。
“神医啊,你还不收了摊位回家?这香囊泡了雨还有用吗?”
行人劝阻了几句,却得巫朝摇头晃脑的大笑。“你们称为雨,我唤之为甘霖啊,天降甘霖,岂有躲的道理?岂有躲的道理!哈哈哈——”
雨越下越大,巫朝起身一脚踢翻了摆满了香囊的摊位,而后又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大包东西,撕开了油纸悉数泼在了地上,那竟是一堆药粉。
药粉融进雨水里,渗进石板中又被带着流走。被浸泡之后的香囊再也吸水不进,只得往外吐,吐出的药水也开始往四处漫。
骤雨急急,太平街染上了泛苦的药香。
第91章 【玖拾壹】临终绝笔
等到约莫一炷香之后,李重华才明白了巫朝的用意何为。
周围的宅院矮房当中传来了一阵阵惊恐的尖叫高呼声,而后有好些人冒着大雨跑了出来,但跑出来的又不止是人。
“救命,救命,有怪物啊!”
人皮傀儡紧随那些人其后,抽搐着往外面走,嘴中发出意味不明的咕噜声。
青天白日,模样李重华就要见得比往常更清楚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巫朝的药起了效果,他们脸上的皮耷拉着,欲掉不掉,眼球高高地凸起,皮下还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腐臭的味道即使是大雨都没能冲走。
接着变故再生。
那些人皮傀儡不过是淋了小半会儿的雨,抽搐得愈发厉害,没能再往前走几步,忽而就软趴趴地往地上倒,仿若一滩烂泥般再也撑不起自己的身子,只能像一只肥厚的爬虫艰难地蠕动着。
可那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咕噜的声音愈来愈响,而后翻了一个身仰躺着,肚皮上下重重地起伏了几下,随后无数黑丑的蠕虫从他们的口鼻耳当中爬了出来,密密麻麻地铺了一身。
从院中逃出的人被这副场景给吓得不轻,嘴中稀里糊涂地说着些什么,又有捂着胸口呕吐的。
爬出的蠕虫也没能活多久,垂死地、痉挛般地抽动了几下,随后炸成了一滩滩的黑水,粘稠到雨水都冲不开,可腥臭的味道确实漫了一条街。
这就是李浔的用意了,让这些人皮傀儡逃无可逃,于众目睽睽之下暴露在百姓的眼前,届时就是上头的人想压,也无法堵住悠悠之口了。
李重华心中如此想着。
他忽而又见站在街上淋了好一会儿雨的巫朝,叉着腰哈哈地大笑了几声,接着拿起了自己写着硕大“神医”二字的幡条大步流星地往西街口走。凌乱的道袍被雨打湿贴在身上,一边走一边高唱着。
“问神医好,道神医妙,求个神医长生不老药。”
“说神医好,赞神医妙,神医不要金银要好觉。”
雨幕之中,巫朝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再也看不见。
“不要长生不老药,但求能睡个好觉。”李重华说着笑着,转了一圈手中的伞,挂在伞沿的水被甩了出去,划破雨幕串成了几道线,又随雨水坠落,归于尘泥。
他靠着无人在意的的屋檐,离开了这个地方。
而大理寺的衙役与东厂的番子又躲在另一边的檐下,正往这边匆匆忙忙地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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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近来安好啊?”
甫一走出太平街,就在拐角之处被拦了下来。
那人正是许久未见的锦云阁掌柜柴源进,撑了一把描着富丽牡丹的油纸伞,身子却被淋湿了半边。
“好。”他应声笑了一下,往他人的屋檐下一站,将伞收起来甩了甩。“掌柜呢,可好?”
柴源进也随他一同站了进来,将伞开着丢在了檐下。“多谢公子惦念着,我倒是好啊,就是近日阁内生意见差,也不见九千岁与公子来照顾着呢。”
“开春了,是要做几件薄些的新衣,掌柜可有什么新鲜的样子?”
“收了几个新的、技艺精湛的绣娘,定能让九千岁与公子满意。”柴源进掏出怀中的锦帕摁了摁面上溅到的雨水。“她们绣的最漂亮的样子,公子猜猜是什么?”
李重华听着这话,侧着身子看向了柴源进,只顾带着笑,却并不说话。
柴源进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眼睛咕噜地转了几圈,颊边的长须一翘,自个儿说了出来。“是那蛟龙啊。那可是栩栩如生,仿若真龙在世。”
“嗨呀。”柴源进侧着头抬手在自己的嘴上拍了拍,“看我这话说的,蛟龙哪是龙啊!祸从口出、祸从口出,人年纪大了就糊涂了,这话也就是跟公子说说,要是教别人听见了,我这小命啊,就不保咯。”
“蛟龙不是龙吗?”李重华冷眼看着柴源进,又问。
柴源进慢慢地放下了自己的手,将锦帕塞回了袖中。“这蛟龙……自然也可以成龙。”说着,又指了指檐外昏黑的天。“此雷雨之天,扛过雷劫,便可成真龙。”
“雷劫。”李重华摊手接了一掌的雨水。“真龙几何,雷劫难渡。”
春三月的雨是冷的,兜在掌心就会产生几分密密麻麻的痛意,他产生了几分不耐,覆手倒空。
“只看眼前也好。”他又重新拿起了伞撑开,“柴掌柜,我瞧这雨要越下越大了,还是回去吧,以免染上风寒。”
语罢,他就打算撑伞离开,可又被身后的柴源进给叫住了。“公子。”
“怎得?”他停下了步子回身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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