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浔点头,“是有这么一件事,当时还遇见了柳因。”
“你说里头太过血腥不让我进去,我便在墙外等你,我举着烛盏四下乱看,那烛光扑在墙上,我隐约看见了什么,却并不真切。”晏淮清回忆着当时,他记得那时是看了又看,只可惜一闪而过就再也追寻不到了。“我怀疑那可能也是个金乌图腾,只是我没能找准位置。”
李浔点头,又沉默了一会儿,晏淮清也没急着要人说些什么,自顾自地开始梳理起来。
好一会儿,李浔才开口:“如果我们能在万人白骨坑中,也发现金乌图腾,或许就能确认阵眼。”
“你是说人彘坛、人皮、白骨?”晏淮清问,“可阵眼不是有四个?还有一个呢?还有什么是我们没想起的……”
“可不拘泥于京都。”李浔看着对方沉思时不自觉皱起的眉,抬手去轻摁。“别皱眉,别学晏悯。”
看到那眉间的褶皱被自己抚平后,他才继续说:“我在上阳,在一个沼泽中发现了一个头骨,上次给你看过的,那头骨中也有金乌图腾。”
“回来之前,我让驻守边境的大将沈昂雄帮我去找,若他找出了更多,或许那便是第四处阵眼。”
晏淮清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没再皱眉,但脸色也不够好看。“怕他找出来,又怕他找不出来。”
怕沈昂雄找出来,那便意味着有更多的人丧生在了这场引贪念私欲而起的阴谋中;怕沈昂雄找不出来,便是怕没能即时地遏止阵法,真的沦落到生灵涂炭的地步。
李浔抱着人没对这继续说些什么,这么多条活生生的人命,说什么都不合适。
晏淮清也压下了心中的酸涩,“那你说阵引会是什么呢?金乌图腾……他们想要移的难不成是……”
“嘘——”先不说了,李浔用食指敲了敲晏淮清的唇。“空谈无益,择日我们出宫把这些地方再看一遍、确认一遍,或许能发现些当时没发现的东西,到时再继续谈。现在知道得不多,记忆也模糊了,只怕会猜错。”
晏淮清便知道自己又着急了,也不再说这些,只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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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还没找到个空闲的日子出宫,便收到了那边上阳沈昂雄便寄来的一封快信。
信封鼓鼓囊囊,拆开一看,正反都渍满了墨团,字与字用墨不均,有些墨水多的晕开、有些却枯笔笔画难显,还涂改了不少。
李浔匆匆地瞥过几眼沈昂雄的字,虽与名家大师比不得,却也不是此等模样,许是受到了什么打击,也不敢多耽搁,站着就展开来看了。
越往下看,他的眉头便皱得越紧,最后也忍不住捏皱了手中的信纸。
“怎得?”晏淮清比李浔低了半个头,知道事态急,方才也没凑着一起看。“是边境发生了什么……”
“不是。”李浔长吐一口气,将信纸递给晏淮清,却还是开口说:“沈昂雄寻到了几个狄族老人,知道了一些秘辛旧事。”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今天很迟才发,因为我写着有点害怕,所以写了好久……
第168章 【陆拾肆】道
沈昂雄的信字字泣血,即使不相熟,也能仅从文字感受到其中的肝肠寸断。
信中讲述的事情很简单,仅凭三言两语便能概括完全。
李浔离开上阳之前嘱托沈昂雄在上阳地界内,寻找类似于当初他在沼泽中发现的、刻有金乌图腾的头骨。沈昂雄这段时间一直奔波于此,跑遍了整个上阳,头骨有没有找出且不说,却他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他发现了一些居住在上阳边境的、年迈的狄族老人,这些狄族老人刚好参加过盛元七年和魏家军的那场大战。
照那些老人的话来说,狄族确实与大晏不和,却也并非是爱惹是生非的民族,早些年大战过一场后,便一直守在自己的土地上安居,那一年会突然起兵闯入大晏边境,其实是有人刻意引逗。
又说,其实当年狄族与魏家军大战,争的也只是一口气,眼看要沦落到两败俱伤的地步,便打算谈和,损失些钱财,总比人财尽失的好。
眼见着和谈的人都派出去了,哪知大晏又加派了几十万兵马,意欲将他们斩尽杀绝。
狄族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可奋力对抗之后还是不敌,死伤无数之下,便落败缩回狄族境内,损失了不少的牛羊钱财,从此后便一直没有再犯。
打了一场败仗,面子里子都丢光了,族中也没什么人再谈此事,上过战场的士卒们原以为会相安无事地度过余生,谁料没过几年,参加过那场战役的士卒就接二连三地出了事,死状悲惨。
纵使是再迟钝的人也觉出了不对劲来,定是有人想要将这场战争彻底成为不为人知的历史,所以才会斩草除根。是谁,他们查不出,也没有通天的本事去和那些人相斗,只能带着家中妻儿老小连夜逃出族中,隐居在狄族和大晏的边境上,过着林中野人般的生活。
这些狄族老人经历得也并不算多,所以有些话说得不清不楚、稀里糊涂,可他们作为大晏人,又早知常年驻守在玉龙关的魏家军被调去上阳其中有异,怎么能不顿悟其中的腌臜龌龊。
十万魏家军悉数战死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见不得他们活!
十多年前,那还是晏悯的天下,手握重权的君王怎么能够容忍他人有调动几十万兵马的权力,所以到底是谁从中作梗、到底是谁想要坑害这些保家卫国的英雄们,已经是一目了然了。
无非就是狡兔死、走狗烹,昔日不受重视的皇子登上了皇位,便不再需要一手扶持他上位的、又功高盖主的肱骨之臣了,赫赫战功摆在眼前,晏悯也知不能随意打发,不然不好向天下的百姓交代,因此故意设局,伪造成战死的假象。
可怜这些英雄们死在了自己人手中,还背负了一辈子的骂名。
天下人说他们享用着黎民百姓的赋税、过着酒池肉林的美日子,酒色熏淫之下便再不复当年之勇;还说他们输给狄族,大概曾经的胜仗也不过是欺瞒天下人,做了些花名来沽名钓誉;又说魏家军早有叛变之心,战死在上阳,其实都是上天之罚,实在大快人心……
因为是魏家的外孙,所以这些年这些话晏淮清听得多,纵使心中觉得自己的舅舅不是这样的人,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是心中暗自愁苦无处说。
然后,他又想到了在冷宫密室中看到的那一幕。
那时晏悯状似疯癫,嘴中说了许多疯话,其中便包括了除掉魏家军一事,彼时还以为只是将十万军马调走应敌,没想到事情远比他想象中的要阴暗得多。
那可是活生生的十万人!有血有肉、有妻儿老小的十万人!十万人的鲜血可以染红天曲河,十万人的血肉可填满京都城,可十万人的性命也不能让晏悯心慈手软半分。
思及此,晏淮清的心重重地跳了几下,腿一软便有倒下之势,还是扶住了八仙桌才稳住了自己的身子。
“晏悯……晏悯他怎么敢的,怎么敢的?!”眼眶也不自觉地变红变烫了许多。
一旁的李浔眼见着晏淮清这样,也不免心疼,他将人带入了怀里稳稳地搀扶住。“他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狠毒。”
玉龙关百姓的命不是命,报效国家为国杀敌的将士的命,竟然也不是命。
君王薄情至此,让百姓如何生存?
他轻吻了一下怀中人的发顶,承诺道:“必会教他付出代价的。”
晏淮清将脸埋在了李浔的颈窝处,身子在微微地发颤。如此,李浔也就不说话了,只是沉默地任人靠着。
相互依偎了许久,晏淮清的情绪才渐渐地稳定了下来。
李浔轻抚着对方的背,又啄了啄带着那湿意的、柔软的脸颊。“待我修书一封,寄给沈昂雄,让他将人与物一齐带来京都,届时定要还魏家军一个公道。”
这话说得是真,可也说得有些轻飘飘了,他深知其中酸楚。
他为“公道”二字在晏悯身边守了十多年,但其实真相天下大白了、晏悯用命偿还了,死去的人还是不能复生,错失的这么多年也还是回不来,鲜活的生命变成了荒野的枯骨、有家的活人变成了游荡的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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