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热。”他对李浔说。
却又不仅仅只是热而已,皮下仿佛还有什么在耸动着,像是有毒虫在他的静脉当中游走,啃食着他的血肉。
“好痛。”他又对李浔说。
接着便听到了李浔叹了一口气,回复他说:“我知道了。”
再接下来,李重华便迷迷糊糊什么也不知了。
……
李重华浑身一颤,有股寒意从尾椎骨一路攀附到头顶,寒意流窜过的地方都在发麻,他瞬间睁开了眼睛,又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甚至连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便“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
血腥味散开来,掩盖住了房内石楠花的气味。
他抖了抖,慢悠悠地看向坐在自己身边,正源源不断散发着热气的人,脑袋空空的,只是凭本能地喊了一声“李浔”之后,又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
“砰——”铜瓶坠地的闷响将李重华吵醒,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看着头顶这个陌生的帷帐,和被褥上陌生而又熟悉的玉兰香。
忽而听见外间李浔的一声怒斥,“你就是这么看管掌印府的?”
“好,好,真是好极了!”李浔的声音明显是带着怒意的,“我竟然不知掌印府养的都是一群酒囊饭袋!”
“属下知错,请老爷责罚。”
等到子卯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李重华才知道李浔这又是在训人了。
随后他又用了很短的时间去分析为什么会如此,也才慢慢地想起来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陡然的晕厥和从心中逼出来的一口血。
也想起那种置身于炉火之中的、焚烧的灼热感。
这是怎么了?是身体有异,还是饭菜有异?
他动了动手指,想要起来喝杯热茶将喉口又漫上来的腥甜压下去,却发现自己此刻连强撑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灵与肉似乎分离了。
最终泄了力气,张嘴大喘了两口。
由是这个时候,李重华才发现自己好像连裤子也没有穿。
这又是怎么回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挣扎着想要起来的声音让外间的李浔听见了,对方停终于止了训斥,转而进到了里间。
“你醒了?”李浔蹙着眉,明显的心绪不佳。
“嗯。”李重华费力地回应了一声,但声音竟然小到连自己都险些没能听清。
对方看了他几眼,倒了一盏热茶走到了床边,直接凑到了他的唇边。“你昏迷了三四个时辰了。”
茶水有些烫,躺着不免会有滚落到脖颈上的,李重华忍着抿了几口润了润喉,茶香压下了血腥味后才觉得舒服不少。
可说出来的话还是近似气音,“是因为什么?”
“蛊虫。”剩下的热茶,李浔打开窗子泼了出去。
这个词太陌生了,以至于李重华一时之间没能够反应过来,只呆呆愣愣地说:“我当时觉得好热。”
李浔顿了一会儿没有说话,放回茶盏后才回复道:“这个蛊虫,确实会让人这样。”
“那是什么蛊虫呢?”一句话他说得断断续续的,落下最后一个字便要费力地吸一口气,仿若即将气绝之人。
“叫鸳鸯蛊吧。”
蛊虫二字尚且不熟悉,更何况是鸳鸯蛊。
他抬眸看向对方,等待着对方能予他几分解释。
与他双眸对视上了,但李浔的面上的神情却似乎有几分的不自在,移开后才慢慢地解释道:“这蛊虫有一雌一雄的一对,会……”李浔顿了顿,又改换了一个说法。“种在两个不同的人的身上,则会让两人生死绑在一起。若其中一人出事,另一人也无法独善其身。”
“竟是如此。”李重华短促地轻叹一口。
也不怪李浔会勃然大怒,在重重监管之下被种下了蛊虫,无异于昭告全府:掌印府已立于危墙之下,而他李浔的人不过如此。
是威胁、也是挑衅。
自己的性命自己在乎,他还是多问了一句,“那另一只蛊虫……”
“这东西是前朝遗物,本朝建国至今已多少年没有见过了,你若问这些,我便也只能答你一句不甚了解。”李浔看着他,情绪很淡。
李重华看着那张脸,也变得兴致淡淡了。
不过“前朝遗物”这几个字却又点醒了他。重云山庄是前朝遗物、金乌图腾是前朝遗物、《密诡簿》是前朝遗物,如今又骤然出现了一个蛊虫,还是前朝遗物。
这教人不得不多想。
是晏鎏锦就真的愚不可及到与前朝之人勾结了,还是这桩桩件件事情背后,站着一个前朝逆贼在试图操弄全局。
想到这些,不免会有胆战心惊之感。
他思绪万千,不知该不该将金乌图腾的事情与李浔讲。
“你倒也不用惧怕。”不知道是不是会错了他沉默的意,李浔忽然开口。“那人选择下蛊而不是下毒,便说明他暂时不会要了你的性命。”
李重华听着不禁笑了一下,他以为李浔早就看出他不怕死了,否则也不会屡次三番在对方震怒之时还做出挑衅之事来。
他只是,大事未成,能不死就不死。
最后李浔对于此事给出了一个结论,“大抵是为了要挟我。”
“要挟便要挟吧,我也不是给不起什么。”这个时候李浔才将泼茶时开的窗合上,满城的风雪被关在了窗外。“只是要看看,他有没有本事从我手中拿了。”
地龙烘烤的暖意聚在房中,将玉兰香蒸得浓郁,李重华听着李浔得声音,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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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重华睡得踏实没做些什么梦,醒来脑子清明了不少,就想到了些事儿。
“李浔!”这一叫,才发现身体得了不少力气,声音也没那么虚了。
他听见案牍被放下的细微响声,接着就是李浔问:“怎么?”问着,也走到了李重华的身边,点燃了床边的烛台后,站定在床边垂眸看着他。
“碎片和蛊虫,大抵是一个人的。”李重华抬眸看去。
他思来想去,觉得这两桩事情看着没太大联系,但又着实不像是分开两个人做的。密不透风的掌印府钻进了一个蛀虫已让人意外,哪里能够放任这么多人在眼皮子底下蹦跶呢。
或许小梅那件事情,也有些与此有关的蹊跷。
况且,他自己也并非一点提防之心都没有。
如此算来算去……李重华垂下了眉眼,不免叹了一口气。
“嗯,我知道。”李浔坐到了床边,“都是想让你受些罪,都想挑起些你我争端,不是倒奇怪了。”
“掌印唤人去我的房中将那碎片拿过来可好?”
李浔颔首,抬手在空中轻轻地比划了一下,问他:“你又想到了什么?”
“要等碎片拿来了才能知晓。”他没有即刻就说,心中难免带着几分侥幸。
想着哪里就会有像他这样不幸的人呢,人间予他的温情总是假的。
他看见李浔没有说话却半眯了一下狭长的双眸,由是他立刻产生了几分无所遁形之感。让他不敢多看,迅速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暗卫的速度很快,或许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有,装着碎片的包袱就呈在了李浔的手上。
李浔摆了摆手,又让那暗卫退去了。转而将包袱放在了李重华的身侧,“说吧。”
李重华没有立刻就回答。
他憋着一口气将自己撑着半靠在了架子床上,而后慢慢地打开了包袱,玉壶的碎片在碰撞中发出脆耳的叮当声,干瘪又单薄的酒气漫出了几分。
“这是好酒。”嗅着这几分酒气,李浔笑着说了一句。
好酒也伤人,用水洗过的酒更是,李重华心道。
他一块块拈起,又一块块举着细致地看,烛光透过碎玉,那光晕又温又润,实在不像是杀人的利器。
这事情做得枯燥无味,李浔也不打断他,斜靠在床尾默不作声地看着。
此时此刻,大抵彼此都是读懂了对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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