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破镜又大又圆(24)
然后他便觉得脸上一热,居然是秦匪风的独眼里先掉下泪来。
吧嗒吧嗒,就见他就六神无主地捧着聂珵的脸,由着一连串的热泪滴落。
一股压抑的酸涩蓦地渗透聂珵的四肢百骸,聂珵只觉得脑中一阵熟稔的抽痛,不知怎么,他似乎回到他重伤初时,那时他也不能动,不能说,甚至不能看,连意识都是模糊的。不过貌似也有人握着他的手,温热的泪水滴在他的脸上,对他说:“日后我若有幸能找到你,定然千方百计护你,再不让你孑立无依。”
那时沉着深情的语气,他如今在哪里也听到过。
他是谁?
聂珵努力想要问清楚,却遽然间,又被一声绝望眦裂的怒吼声拉回现实。
只见秦匪风已经起身,聂珵余光中,只能看到他微微起伏的背影,接着他便一头朝那女子撞了过去。
“你杀了聂珵!”
聂珵闻言心惊,秦匪风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这样误会下去激怒了他们,吃亏的只会是秦匪风。
“唔!”
结果出乎意料的,这一声痛呼尖细娇柔,竟分明是那女子?
这、这傻子怎么做到的?
聂珵看不见那边的情形,只能心急如焚地听着乍然混乱的响动。
“沈息!”那女子似乎被秦匪风步步紧逼,气急败坏地喊道,“你别看了!他疯了!”
沈息?那眼角有贪狼刦的男子叫沈息?
聂珵听这名字一愣,一瞬间与脑海中某个少年的清脆喊声重叠,很快又消逝。
然后他仔细听去,却是在错杂中听到一声轻笑,那叫沈息的男子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你不要被他吓得自乱阵脚,他不过是被激发了潜意识里残留的身法,眼下能与你抗衡,全凭对你的恨意。”
“他恨我?他凭什么!”那女子听完沈息一番话,显然又底气强硬起来。
果真,片刻便扳回了局势。
聂珵就揪心地听着秦匪风一声声闷哼,心说你个傻子服个软啊,就算我真的死了,你也不能这样糟践自己性命,你是想我死不瞑目吗?
而心下钝痛间,耳边的打斗声却是戛然而止。
似乎发现了什么事情,那女子暂时停下手,只剩秦匪风粗重的喘息以及挣扎声,想来是被他们强行制住。
“他这瞎眼……”
半晌,才听那女子似诧异道。
聂珵心知他们说的是秦匪风那只不能被碰触的左眼,难不成他们知道秦匪风瞎掉的原因?
而一阵静默过后,沈息却开口道:“不对,他这里面,有东西。”
什么?什么里面有东西?
聂珵还没明白沈息话中的含义,骤然间又响起秦匪风异常猛烈的挣动声,只听他喉间发出困兽一般的嘶嚎,仿佛有什么无法承受的巨大痛苦让他完全丧失了意志。
他们在强行碰触他那只瞎眼。
“用力按住他!”
沈息的声音这时又传来,已不像方才那般沉稳,竟隐约透出几分兴奋。
听着秦匪风一下下戳在自己心上的哀嚎,聂珵怒气冲霄,喉咙忽地涌上一股腥甜,可他眼下连吐一口血的能力都没有,无计可施的他甚至想起那骚虫子,它去哪了?它既然可以吸出体内的寒气,是不是也能让他彻底恢复过来?
然而骚虫子自刚才被沈息搜看一番之后就没了影。
聂珵想到它每次出现时貌似都能读懂自己的内心,虽然他不太确定,但仍是集中精力,试图用意念将它唤出来。
而就在此刻,秦匪风却最后发出一声肝胆俱裂般的暴吼,突然安静了下来。
随着沈息抽回手,秦匪风脱力般有些失神地倒在地上。
然后他身子一颤,马上又转向聂珵。
聂珵听见他以明显吃力的动作,一点一点地,蹭到自己身前。
那张原本俊朗飞扬的脸如今泥泞不堪,绑在左眼的发带自然早已不在,且那只瞎了的左眼,此时竟是正缓缓流下血来。
为什么会流血?他们对他到底做了什么?
聂珵心中震惊,便听到一直沉默的女子终于开口。
“他……他那真的是?”
“没错,”沈息语气已恢复最初的温和,只是聂珵依然听出他极力压制的某种情绪,“确实是,贺云裳的鬼眼。”
“他把那鬼眼,生生嵌进了自己的左眼。”
“……”
“当年贺云裳不知用什么邪术,把他那只金魑蛊王和左眼融合,炼出令整个江湖人心惶惶的鬼眼。而他鬼眼被挖时分明该直接销毁了才是,想不到竟被这背叛他的人藏了起来。”
“这走狗也想学贺云裳一样操控人?”
“那倒未必,这鬼眼被挖后基本就失了作用,我方才仔细试探过,里面除了只剩一丝微弱气息的蛊王残体,几乎没有其他异样。”
“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沈息却没有回答,只是隔了半晌戏谑一笑:“或许……这下更有意思了。”
“……”那女子不再言语,明显对于此事完全无法理解。
而聂珵一动不动地听他们说完,心底惊诧之余,倒也说不清自己复杂纷乱的情绪究竟是什么。他心疼秦匪风经历的这些痛楚,但又想到这些痛楚都是因为那魔头贺云裳,他便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他的心口,上去不下不来。
傻子,你以前当真那样喜欢他吗?
宁愿毁掉自己的一只眼睛,也要留着他被世人唾骂的残肢?还宝贝得不能让任何人碰一下。
而你自己的眼睛,就可以轻易舍弃了?
这样想着,聂珵鼻中酸涩,注意力又落上头顶的秦匪风。
秦匪风仍是愣愣地看着自己,独眼中却没有半分神采,一如聂珵初遇他那时,他被一群熊孩子肆意欺辱,他却风轻云淡,好像世间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都是因为,他以为自己死了。
聂珵看着秦匪风越来越暗淡的眸子,还有他不知什么时候偷握在掌心的瓷碗碎片——
瓷碗碎片?
聂珵心下愣住,这不是吃面条的那个碗吗?他拿这破玩意碎片干啥啊!
却见秦匪风此刻背对那两人,竟暗暗地,将碎片锋利的一端对准自己的喉咙。
聂珵一颗心倏地悬了起来,敲你妈你赶紧给我放下!你他妈割喉问你喉咙愿不愿意了吗!你是不是一会儿不打就上房揭瓦?
而情急之下,聂珵心思涌动,竟是突然想起来,他不能说不能哭不能动,但他呼吸一直是无碍的。
那——那——是不是——
聂珵面无表情,心如擂鼓,死死盯着秦匪风的手,努力酝酿,脑中闪过秦匪风一万种惨不忍睹的死法,终是感觉鼻中又涌上一股酸楚,有少许清流缓缓溢出。
他几乎用尽全力,“吭哧”一声,一溜鼻涕飞了出来。
“嗖”地飞到那一块瓷碗碎片上。给秦匪风吓得手一抖,扔了。
只见他怔愣片刻,惊喜地抬头!
聂珵鼻尖还带着一小坨湿润,就心说,可他妈的,累死老子了。
第33章 你抱抱我就吃!
聂珵和秦匪风被一股脑狠狠扔进马车里的时候,聂珵还能感觉到,秦匪风在傻乐。他就一副猪拱白菜的姿势拱在聂珵身边,一边握着聂珵仍是冰凉的手一边时不时乐一下。
聂珵翻了个白眼,你乐个鸡儿啊就算现在没死但咱俩这明显是去送死的路上啊!
然后翻完了,聂珵一下愣住——
他眼睛能动了!?
这么想着,聂珵内心雀跃地赶紧转了一圈,用力眨了两眨。
没想到他再定睛一看,看到了一撮粉嘟嘟的触角。
骚虫子!
说实话,他现在对这骚虫子倒没有太大的抵触情绪,抛开它救了自己性命不说,反正不管怎么样它都得跟着他,轰也轰不走,打也打不过,真打死了估计也不好吃,那它只要和自己保持距离,他们还是可以和平共处的。
但是,眼下有一个问题是——
他出来就出来,它、它为啥是从自己屁股底下爬出来的?
“你刚才到底藏哪啦!!!”
心里想着,聂珵竟就喊了出来。
嗯?
聂珵给自己喊得也吓了一跳,接着秦匪风异常兴奋的脸伸了过来。
“聂珵!”秦匪风一只独眼仿佛在发光。
聂珵顾不上骚虫子了,更没心思为自己终于能说话了而高兴,立刻凶神恶煞地瞪着秦匪风。
秦匪风被他瞪得都不敢笑了。
“涨知识了你!还自己杀自己!可他妈厉害死你了!”聂珵口水直往秦匪风脸上喷,“你说你咋能干出这种蠢事呐!你对得起我辛辛苦苦给你养出个人样……”
聂珵一下卡壳,骂不下去了。
因为秦匪风现在的脸完全没啥人样可言,甚至有些不忍直视,尤其那只血迹已经干涸的左眼,聂珵下意识想起沈息的话,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而秦匪风见聂珵骂着骂着没动静了,就小心翼翼地继续给聂珵的手哈一口气,想了想,才认真说道:“聂珵死,我也死。”
“……”
秦匪风干脆的语气让聂珵心跳一下加快,条件反射地想骂他,却张张嘴,又莫名的不忍。然后聂珵突然注意到,这傻子到现在都还把他的衣裳全部裹在自己身上,而他光着膀子,又一直给自己暖手。
聂珵把视线从他身上那一块块青紫流血的伤口移开,:“你把衣裳穿上吧,我不冷了。”
眼下已经是深夜,听外面的动静他们似乎是在某个林间小路,偶尔从马车外吹进来的夜风都带了几丝透骨的凉意,万一秦匪风伤口发炎再着了凉,他一时又动不了,就麻烦了。
然而秦匪风却摇摇头,执拗道:“聂珵,身子冷。”
“……”
聂珵心底一阵无奈,他也不打算强行和他争辩,眼珠转了转道:“那要不,你抱抱我。”
秦匪风猛地抬头。
“你抱抱我吧,然后我们一起盖着你的衣裳,这样我们就都暖和了。”
聂珵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明亮亮的,当真不掺杂半分什么别的心思,他就是想让秦匪风舒服一点。
可让他没料到的是,秦匪风在最初露出一脸惊讶之后,竟低下头,隔了半晌才闷声道:“不。”
啥玩意儿?
“不能抱聂珵。”只听秦匪风又低低地补充道。
“啊?”聂珵听他没头没脑的这么一句话心里微微有些堵,随后便听他继续道,“聂珵是……我爹。”
“……”
聂珵觉得,他好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