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破镜又大又圆(27)
笑完了,他好像听见内心深处传来一声轻微的碎裂,有什么突然冲破了他原本故意给自己打造的坚硬外壳。
清清楚楚地跃在了他的眼前,他想躲都躲不开。
聂珵自然不是什么都不懂,他虽然只有十二年的记忆,每日插科打诨逍遥自在,但他其实,还是区分得开,什么是父子,什么是爱人。
他很莫名自己闲云野鹤了十来年怎么就突然对一个傻子动了小心思,他要是有断袖的潜质,怎么没先祸害两个问擎的仙子——那他早就被聂又玄揍死了。
所以他一直假装,假装自己什么都不懂,一边没脸没皮地四处撩骚,一边又一遍遍否定他与秦匪风的关系,甚至睁眼说瞎话,逼着秦匪风管自己叫爹,到头来还给自己叫别扭了。
这都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秦匪风是个傻子,一个傻子也许会依赖他重视他,但绝不可能爱上他。
他那么绝顶聪明,他可不想做一厢情愿的事。
可是,他原本压制得好好的,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在汹涌的敌对谩骂中,这一点东躲西藏的小心思,却再也藏不住了。
人生几何,去日苦多,他兴许明天就死了,还怕自己爱上一个傻子?
他要不是爱上他了,非亲非故的,他老拼个啥命啊?
说到底,他就是栽了,连外人都看得出来,唯独他自己不愿意承认。
好在眼下,他明白得还不算晚。
“嘿嘿,”于是,聂珵这么突然一开窍,整个人都仿佛又有了力气,他被贺江隐一只手拎起来的时候鼻子里哼笑两声,气若游丝却一字一顿地喊道,“对!我就是他小相好的!你们他妈的,是不是嫉妒了?”
然后便觉贺江隐捏住自己衣领的手紧了紧,聂珵眨眨眼,心说咋的我打不过你我还恶心不过你吗?是不是怂了?
不过他都做好了被贺江隐再丢出去的准备,却突然见他停下动作,与众派一起齐齐望向秦匪风。
聂珵一下想起秦匪风似乎半天都没了动静,慌忙也看过去,却是呼吸一滞。
“贺云裳……”
烈烈火光中,只见秦匪风神色空洞地念叨着,听不出任何情绪。
而他那一只瞎眼,此刻微微眯起,原本纠结在一起的皮肉似乎被强行打开,伴随缓缓流下的血泪,竟能看到内里一片血红。
半晌,有人颤颤巍巍地开口,不敢置信道:“他……他那只瞎眼……是不是……睁开了?”
“那是……贺云裳的鬼眼?”
“鬼眼睁开了!”
“快除了他!毁掉鬼眼!”
多数人均是如临大敌般的神色,纷纷亮出武器,沈息见状站出来:“各位稍安勿躁,沈某试探过,那鬼眼确实早已没有半分作用,想必是他方才被过度刺激——”
“先挖了它再说!这等邪物绝不能再留!”
只听某派掌门一般的人物厉声喝道,紧接着带了几名弟子一齐飞身而去,拔剑捅向秦匪风那只半睁的瞎眼。
聂珵顿时心慌,情急中却只觉身体骤然一热,原本积聚在体内的最后一丝寒气消散,他猛地挣开贺江隐对自己的钳制,竟是终于能动了!
而且不仅能动,曾短暂体会过的真气充沛感自丹田间陡然游走全身,他片刻都没有犹豫,提气一跃而起,果真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身形几番晃荡,便霎时蹿到祭坛顶层,挡在秦匪风身前。
他早就看秦匪风周围几个火盆极不顺眼,衣袖乍然翻飞,那一排火盆悉数砸向迎面而来的几柄长剑,那几名弟子躲避不及,被砸得剑都没收便仰身跌落,只剩一名掌门模样的老头旋身避开火盆,又一剑刺过来。
聂珵左看右看没找着一个像样武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迅速弯腰从秦匪风的鞋里抽出那条粉色发带,左手飞快地打着旋击出,准确套上咫尺之隔的剑锋,他只稍一用力,便生生将那把闪着寒光的利刃折成几段。
那掌门愕然看着聂珵手中又软绵绵垂下来的发带,面色惊恐地下意识后退,一脚踩空摔下祭台。
聂珵想来自己定是在骚虫子的努力下又重获外挂,意外它还挺能干,尤其寒气吸得正是时候。且看众人神情,那真气凝印此次也没有在自己脸上显现,估计凝在了其他隐蔽一些的部位,虽然还是避免不了要被他们当妖人,但至少不会暴露得太彻底,甚好甚好。
不,他现在肾不太好。
他就牛逼哄哄地扫了眼祭台底下张口结舌的一众,然后一转身背对他们,也没注意秦匪风不知何时已变清明的独眼,在秦匪风灼灼的目光下,急火火地甩开袍子,撒了个尿。
“唔……”痛快地呼了口气,聂珵抖抖身子,抬头对上面色突然复杂的秦匪风,不好意思一笑,“傻子,我躺了一天一夜,实在憋不住了,你可不要嫌弃我,我还要做你娘子呐。”
秦匪风:“……”
第37章 还我傻子!
聂珵几下将秦匪风身上的铁链扯掉,只见他肩膀被震山锤砸的那一处血肉模糊,铁链一撤他原本挺直的背几乎撑不住,剧痛使然,他黏在聂珵身上的目光终于向下,却是落在脚边那一小滩水渍上,忽然变得凝重。
聂珵正心疼地扶住他,结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也愣住了。
之前都没注意到,原来他们站着的这一层祭台地面上,雕刻了一块排列十分诡异的卦图,由于纹路非常细浅,如果不是聂珵一泡尿撒下去给沾湿了都看不出来。
却见那一滩水渍竟是自动顺着上面的纹路缓缓前行,眼看整个卦图就要显现出来。
祭台下的众派显然刚从聂珵的恬不知耻中回过神,正牟足了劲要接着弹劾他俩,沈息却眼一眯,突然想到什么。
“快离开那!”
神色向来淡定的沈息此刻却急迫一吼,紧接着身形微晃,几个着力瞬间悬至祭台上方,伸手便要去抓聂珵与秦匪风。
可惜,他一手伸出去,却只来得及揪住聂珵的几根头发丝,给聂珵揪得哇一声叫出来。
然后聂珵叫声还没落下,与秦匪风倏然消失在祭台之上。
被完全浸湿的卦图重新自四面合上,仿佛方才黑漆漆的地洞从未出现过。
“啊啊啊啊啊——”
聂珵就嗷嗷叫着一路跌落,巨大的失重感让他一时施展不出轻功,不过他倒是自一脚踩空之时便死死抓住与他一起掉下来的秦匪风,只待他稍微缓过一丝力气,就毫不犹豫地把秦匪风往自己身子上方一带,心想可不能把他的宝贝傻子给摔坏了。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秦匪风拉过来,就见秦匪风抱着他又猛地一翻身,紧接着“轰”地一声,两人摔在堆成山似的累累白骨上。
聂珵感觉着身子底下久违的胸肌,却吓得动都不敢动一下。
直到半晌过后,一声闷哼自秦匪风口中溢出,聂珵才“嗖”地抬起头,看见他缓缓睁开眼,呼吸平稳有力,紧绷的神经总算松懈下来,八爪鱼一样紧紧给他贴住:“我他妈还以为你死了!你又不会功夫你瞎嘚瑟啥啊!”
“……”秦匪风没说话,就低头看着聂珵乱糟糟的脑瓜顶,独眼忽闪。
他终于,能护他一次了。
等聂珵在他身上蹭够了,突然坐起身,又抬头匪夷所思地看一眼头顶,脑子发懵地想,怎么撒个尿还能把地给尿塌了?
“是因为血。”
一个沉稳的声音适时响起。
“什么?”聂珵一下没反应过来。
“那应是一处机关,每场祭祀结束之后,祭品都要被放血,当整个卦图被血浸透,机关就会开启,把祭品送到这里,这周围的白骨,就是历来祭祀的牺牲品。”那声音停顿一下又道,“你方才……小解,正巧把我此前流在地上的几块血迹冲开了,意外触动了机关。”
“……”
聂珵闻言保持望天的姿势一阵发愣,愣完了,连头都没回就从秦匪风身上一刹那间弹开,指着秦匪风气急败坏道。
“你咋又出来了!”
秦匪风坐起身,默默看着他。
聂珵心慌了,主要是秦匪风上一次恢复的情形他此刻还记忆犹新,他对这面瘫脸实在提不起好感,而且他才刚刚想通自己对傻子的心意,都没吃一下豆腐,怎么就不见了!
所以他不死心道:“你这次也没中三尸蛊啊!”
秦匪风看着他对自己抵触的模样,平静开口:“上一次,是因为三尸蛊发作时,触及我眼中的蛊王,蛊王异动,我才会偶然恢复。”
“那你这次呐?”
“这次是因为……你受了重创,蛊王受不了我的情绪震荡,迫使它又一次躁动,甚至强行想冲破桎梏出来。”
“那、那你再让它动一动,给你送回去?”聂珵脱口道。
秦匪风突然不说话了。
聂珵见他阴沉沉看着自己,心下微微紧张,完了仔细一想,自己现在可有外挂呢,怕啥啊?
于是他撞着狗胆继续道:“你把傻子还给我行不行?”
结果秦匪风看了他一会儿,一下站起身,给聂珵吓得下意识后退一步。
然后随着秦匪风一步步走近,聂珵心中紧张,脸上却假装镇定。
“你不喜欢我吗?”
万万没想到,秦匪风走近了,竟会问出这样一句话。
聂珵翻掉了,大兄弟你是不是忘了你上次差点儿给我脖子拧断了?
“您贵人多忘事嘿。”
我可记着呢,我这么小心眼。
秦匪风皱眉,他自然知道聂珵在指什么。
他那时初次清醒,没能及时认出聂珵,还是后来他在奉仙大会上看到贺江隐的身影,追出去时才一点点想起自己失去心智后的一切,直到他想起聂珵在不寿山脚下捡到他,给他那件衣裳,那条发带。
他那时疯了般跑回去,却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三尸蛊就发作了。三尸蛊又引发蛊王异动,他又一次失去神智。
而他这一次醒来,不知又能坚持多久。
不过不管他能否彻底恢复,他都希望,聂珵以后只是聂珵,无忧无虑,逍遥快活。那些过去,永远都别再想起来。
所以他面对聂珵的误会,却也什么都不解释,就定定看了他半晌,视线落上他血迹斑斑的问擎道袍。
贺江隐为了激他清醒,为了给聂珵祛寒气,竟真能下得去手。
这样想着,秦匪风摸上腰间,那东西果然还在。
而聂珵就见他“不怀好意”地盯了自己半天,忽地朝自己伸出手,开始……扒自己衣裳!?
“唉唉唉有话好好说你耍什么流氓?我现在贼厉害了!你打不过我知道吗?你敢动我一下我就不客气了!……我他妈真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