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将夏先生的尸首重新藏回了干草下,谢爵眼睛盯着那片枯黄的草,轻声道:“无论如何,这里都多出一具皮囊。”
陆双行随手拾起一根枯草,边摆弄边说:“药汁需要时间生效,手腕是容易被看到的地方,那么那画骨打的主意是等皮囊完全好了再走。”
谢爵微愣,蓦地明白过来怪异之处在哪儿,“也就是说,夏先生的皮才是被带来修的皮。那个修皮匠备了张皮在村里,给来找他修皮的画骨暂时替换用。一个定期会在村中出现的人……便是画骨!”
陆双行沉默须臾,“这不是又绕回货郎身上了……那张寡妇是修皮匠,更说得通了。”
“张寡妇原本寡居,又改嫁了货郎,时常同外人接触必会惹来非议。这儿离皇城近,有点风吹草动异样,村民早该像琉璃村似的上报给分骨顶了。该是个常与外人往来也不会招人眼目的——”
师徒俩异口同声道:“茶博士!”
俩人声音微扬,惊醒锦缎,她腾地坐起来,铁匕首寒光一闪即出。
三人互相看看,陆双行忽然也反应过来,“当时在同货郎买东西的,好像就是那个茶博士。”
“难怪,”谢爵微微一笑,冲两人交代说,“这次抓现行了。那修皮匠务必抓活的,也许顺着能挖出来不少画骨。”
第19章 十九·修皮匠
天亮以前,角落里夏先生彻底恢复皮肉光洁。药汁渐渐融入,青黑色消退得一干二净。尽管仍然面色惨白,一看就是尸首。这是师徒俩头回目睹修皮的变化过程,因此整个晚上都时刻紧盯着那些黑斑,暗暗记在心里。
青黑色从皮肉上退净,却又慢慢染回了头顶。天色昏沉,本该大亮的,不想起了雾。灰蒙蒙的雾气时淡时浓,将不远处的卧林村笼罩。浓稠深处几点微弱的芒光,大抵已有人起身,生火做饭。牛棚外的树林夹杂着雾气,是一片鬼魅的青蓝色,潮冷叫人鼻尖发麻,谢爵禁不住咳嗽了两声,顿时又惊醒了锦缎。
她迷迷糊糊爬起来,想去焐焐谢爵的手,被陆双行扫了眼,莫名其妙又停住。陆双行把那双手揣进自己怀里,轻声问说:“听得到吗?”
谢爵微微点头,三人蓦听得些草瑟声,似是两人于雾气中结伴而行。他腾地把手抽回来,三人对望一眼,轻手轻脚起身戒备。谢爵那手在转瞬透出玄黑骨色,仿佛拿了把造型奇异的武器。他不由就把陆双行和锦缎护在身后,眯缝起眼睛凝视着外面茫茫雾色。
浓雾中,一盏灯笼的火光摇摇晃晃,把周遭的白映透明了些,隐约能看见两个人的轮廓。陆双行贴着师父的耳朵用气音道:“是货郎。”
两人越走越近,交谈声便也传进耳朵。货郎不紧不慢说:“那寡妇迟早坏事。”
同他结伴那人顿时有些不悦,“昨日我已同交代,你进屋只管说自己太累早些休息。从未出过岔子。”
“那寡妇同我说,当初和我好为着就是我这人体贴。这些年好久才回来一次,进屋一句话不同她多说。”货郎阴阳怪气继续道,“你迟早露馅儿,早些把她也除掉算了。”
“你懂什么,村里蓦地少一大活人,必定得把骨差招来。我念着她性子懦弱,从未出过岔子,她是个女人家,难道还跑去分骨顶说,这些年我男人不碰我了、定是画骨钻壳?”那人一口气说完了,货郎也不接话,两人怪声怪气哈哈笑起来,脚步加快了些。
这些污言秽语小孩可听不得,谢爵脸上显出些愠怒来,可怜张寡妇以为找到了可以依靠之人,不想却为画骨利用蒙在鼓里。眼看那两人即将走到,又没法再去捂上锦缎的耳朵。谢爵把她往陆双行那儿一塞,“护好小被儿。”
两名画骨打着灯笼终于走近牛棚,他们余光只瞥见一道黑影,那茶博士反应够快,转身就要溜,谢爵比他更快,显出骨色的右手顿时卡住他脖子,左手一扭——
锦缎抬手把铁匕首抛给陆双行,陆双行接过了抽刀,径直刺向货郎,货郎不由抬手,竟直接空手去抓!铁匕首穿过掌心,货郎顺着劲儿直往下卸匕首,陆双行却反手往上提,那只手直接被刀刃割开,鲜血横流。与此同时,茶博士奋力拧身,画骨力气远超常人,他本以为自己能顺利卸劲儿脱身,不成想钳住他那人手纹丝不动,脚下一旋直接将他压跪倒在地。货郎才不管他,自匕首下挣开就要逃,陆双行不慌不忙,伸手一把揪住他头发。货郎猝不及防头跟着一抬,刀刃瞬间杀到,毫不犹豫划开了他喉咙!
货郎抬手去捂血柱,陆双行跟着一松手,这下两名画骨皆跪倒在地。陆双行把匕首在手上转一圈反手握住,师徒俩一个压制那茶博士,一个下刀精准,三两下挑断了茶博士手筋脚筋。画骨一左一右横道在地,货郎还能动弹,满眼惊恐、捂着脖子要往前爬,谢爵没什么反应,起身挡在他面前。
“别紧张,”谢爵温声道,“你不会死的,你心里最清楚不过。”
锦缎从牛棚里跑出来,陆双行转身道:“小被儿看好他。”
锦缎点头,接过匕首竖起刀把,刀尖儿顶在了那货郎腰椎上。
师徒俩对望一眼,走回茶博士身前。茶博士一言不发,瞧着比那货郎镇定许多。他歪着脖子来回打量师徒俩片刻,突然开口说:“骨差?还是剔骨先生。”
“骨差。”陆双行不紧不慢答了,扭头又看师父。谢爵俯身,重复了一遍,“分骨顶骨差,我叫谢爵。”
“哈,”那茶博士阴恻恻一笑,“小皇叔。久仰大名。”
货郎自然也听见了谢爵名讳,原本已被刀尖抵住要害不再挣扎,蓦地喉咙里发出怪声弓起后背!谢爵和陆双行同时一愣,陆双行当即喊道:“小被儿!”
货郎后背一截白骨竟顶穿皮肉拱出,锦缎手比脑子要快,声起同时她动作凌厉两手攥住那刀柄,奋力刺向了白骨骨缝间!
货郎身上登时爆出黑雾,刺鼻香味喷出,紧跟着他的皮囊融成黑水化开——
茶博士再度大笑一声,兴高采烈道:“你把他吓死了。”
锦缎满面懊悔,攥着匕首退开,回到师徒二人身边。她把匕首递给陆双行,陆双行接过了,谢爵才开口道:“你清楚我为何还不杀你。”
“自然,”茶博士不慌不忙,眼睛却紧盯着谢爵那只透出骨色的右手,“小皇叔,我听说分骨顶有一套专为画骨设计的拷问刑具。”
谢爵蹙眉矮身,不置可否。那茶博士舔了舔嘴,“这样吧,我告诉你们修皮匠怎么修皮,换个痛快死法。”
陆双行挑挑眉,问说:“往来画骨是如何得知你在此处修皮的。”
茶博士不言,仔细观察着谢爵,见他没有打断,砸砸嘴答说:“修得好,名气自然就传开了。”他再度舔嘴,忙不迭又道,“我那屋头有晒干的草药,研磨成汁兑上颜料即可修皮。来往修皮的画骨身份我一概不知、从不过问,对两厢人都安全。”
陆双行看向谢爵,谢爵仍是不出声。半晌,他突然叹了口气,茶博士见状,总算是焦躁起来,“小皇叔,我想你是说话算数的。”他说着背如蛇形诡异弓起,一截白骨同那已死货郎一般顶出皮肉。白骨上不沾染鲜血,雪白透亮,雾气未散,场面诡异至极。
陆双行不动,只看着师父。谢爵安静地同茶博士对望,他越平静,茶博士反而焦躁难耐,突然软绵绵地挪动着四肢要爬起来。谢爵冲徒弟摊掌,陆双行将刀柄轻轻放在他手上。
“别怕,”谢爵说着,一手捂住那茶博士眼睛,刀向他那段白骨上压去,“很快的。”
话未说完,那茶博士已经开始融成黑水。谢爵松开手,锦缎适时从袖子里摸出块儿手帕。谢爵接过了却没动作,直到陆双行将他拉起来。
他不动作,陆双机就把手帕拿过来,将他指缝间沾上的那些黑水仔仔细细擦干净了。锦缎撇撇嘴,从牛棚里拿了点干草杆子,将画骨留下的白骨拾在一起,娴熟地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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