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女人身前不远处的窄胡同里倏地闪出一枚人影!陆双行反手握着匕首追上、即将截停女人,那女人脚下一刹,毫不犹豫飞身跳上河道的小船,手在拴船的粗绳上“过”了一下绳子便断开,她顺手拿起竹篙奋力一顶,小船打着旋横向河道中央,女人借力蹬着船身跳上对面沿岸,头也不回就跑!
陆双行心里差点要骂娘,转头往前上桥,那边谢爵跟着女人跳过的船也过了岸。夜里城门关闭她跑不出去,但明都太大了,她要是熟悉路线跟两人兜圈子,天亮也不一定抓得住,必须得截停!师徒俩玩命得追,那女人跑得比兔子还快,始终只有个影子虚虚在前绕来绕去,好似一眨眼便会消失。女人越跑越快,空荡荡的袖子在风中左右摇摆,身型同曹林那姑娘分毫不差。
再往前就是河道堤岸的树林子,她不该往这个方向跑的。谢爵心底忽然涌上种异样感,还未思索完,阴暗树后陆双行再次杀出,这次匕首快如闪电、带着劲风刺向女人!那女人往后一捎闪过,左手跟着便抬了起来——
谢爵脑中电光一闪,大声喊道:“双行!”
女人左手极灵活,不但不躲,反而追着陆双行的匕首伸手去抓刀刃!收手瞬间陆双行听出了谢爵喊声中的焦急,然而已来不及了,女人素手直接抓住了匕首刀身,力大无比便要拧着那股劲儿将他甩倒!陆双行松开匕首撤步,那女人抓着匕首紧随而上,迎面便刺——
一只手抓着陆双行甩开,匕首与玄刀刀身相撞迸出火星!二者分开,谢爵咽了口气,盯紧女人。女人也喘着气,握着匕首刀刃的手鲜血淋漓,滴滴答答落在脚下的叶片上。
“又见面了,”女人喘着气怪笑一声,“真巧。”
谢爵同她横刀相向,一手半护着徒弟,“流云姑娘。”
流云不着痕迹地眨了下眼,突然手上发力,捏断了匕首!谢爵脑子里嗡得一声,立刻冲徒弟低声道:“退后。”
随着话音,流云左手上蓦地爆出一团紫黑色的雾气!她浑身上下的皮肉都在颤动着、像是肉里蛰伏着无数小虫爬动,然后皮肉收缩,只剩薄薄一层紧贴在骨骼上,露在袖外的手与腕变得骨瘦如柴,关节也在发出咔哒咔哒怪响。
流云本就很瘦,此时她的脸像是贴了皮的骷髅,一笑甚至能看见下颌骨的轮廓。
“我见过你,小皇叔。”流云那手不再流血,她慢慢地看了眼师徒二人,“那时我还有两只手。”
第67章 六十七·箭羽
流云周身缠绕着紫黑雾气,她立在雾气中间,仅剩的那只左手笔直伸展、五指并拢在一起,像是把长刀。雾气散发出浓重的脂粉甜腻,流云涂着胭脂的嘴唇敷在微微张开的口沿上,令她看起来更加怪异,像是一支撑着人皮的竹竿。
陆双行心里一凉,稳稳后退几步,两人只有一把刀,离近他帮不上忙,还可能令谢爵束手束脚。三人不知不觉间拉开距离,树林中枯叶沙沙翻腾,绕着三人慢慢打起旋。陆双行在此刻心中反而安定下来,师父是不会输的,他相信他。
眨眼刀光似扇般化开,流云那只细瘦的胳膊与玄刀撞在一起!二者相击声如金石震鸣,立刻便缠斗起来。只一击流云胳膊上的皮肉便下雪似的簌簌抖落,现出银白的骨骼。恰逢云开见月,谢爵右手骨上墨色透出皮肤、连着那漆黑玄刀,他身前流云单臂已完全成了骨手,丝毫不挂血,反而愈发细长。蓝月下一黑一白双影对峙,只听得铮铮声越打越快!谢爵脑海中不受控制涌现出无数画面,虚虚实实交叠在一起,流云那骨手并拢擦着他刀刃直杀咽喉,骨与骨擦出牙酸腿软的锐响,谁也伤不得谁半分。骨手似利剑刺向喉咙,谢爵反手翻刀冲着她腕上关节一推挑开,流云那手却像鞭子似的从上至下再度甩来,那只单臂被她使得既像刀剑也像短鞭,灵活至极,她的面孔亦在刹那间同谢爵脑海中的另一张脸重叠起来——
谢爵压下眉眼,他必须另外分出心来提防流云调转身形攻向陆双行,玄刀几次横斩向她腰际,流云却像游蛇似的扭身避开,伸手还要去抓刀身!谢爵听到了自己手骨骨节施力发出的咯吱,刀法愈加凶狠凌厉。此时陆双行也从铮铮中分辨出了细节,当机立断提醒道:“刀柄!”
谢爵倏地找回了心绪,握着刀柄的右手连忙小心松劲儿、好险捏断。便是在此时,流云突然调转手势,空荡荡的右肩直接错开谢爵,扑向了不远处的陆双行!
陆双行早有戒备,在她闪身瞬间跟着错开脚步、堪堪躲开。林间月影下破风声势如破竹,混乱中三人同时一惊,下一刻,谢爵扬刀护着徒弟斩断箭矢,流云猫腰一滚躲开,嘴里突然大声骂了句娘,弹起身拔腿就跑!
箭矢接二连三,流云迎着那箭破出方向矮下身狂奔。谢爵提刀便要追,那箭雨却像长了眼睛,直逼着师徒二人的方向而来,转瞬流云便奔出了数丈。谢爵腾地把徒弟推到树后,回手挑开箭矢,追了几步流云的身影却已消失无影。箭雨跟着一停,满地狼藉,谢爵扫了眼箭扎在地上的朝向,气还未吐出,陆双行呵道:“别追!”
他一顿,闪身隐在树后,旁边陆双行拔出扎在地上的长箭给他看,那箭头竟如墨玉般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是画骨的骨头!
“三个,”谢爵低声自言自语道,“飞素飞来流云……”
“他们是来给流云解围的。”陆双行蹙眉说着,随手将那长箭别在蹀躞带上收好。谢爵一怔,拎着陆双行后脖领子便道:“快回分骨顶调令,明早城门一开,独臂者活的死的都不能放出去!”
两人刚一起身,陆双行眉角突地窜动了下,手不由奋力推开谢爵!长箭夹着“疏疏”风声、谢爵提刀回身,箭头一下撞上陆双行肩头,刀只追上箭羽。陆双行闷哼一声,捂着伤口身子矮下,嘴里那句憋了一晚上的脏话终于脱口而出。谢爵顿时脑中一凉,大声道:“别动!”
师徒俩窝在一棵树后,谢爵丢了刀就去查看伤口,好险错开及时没伤到骨头。他强松了口气,才盯着徒弟道:“谁教你说的?”
“……瑟瑟。”陆双行抿了下嘴,把瑟瑟给卖了。
谢爵无暇训他,拿刀割了截衣料给他按住。这下可好,手腕上烫到的又崩开渗血,肩膀也伤到了。谢爵一时又心疼又愧疚,柔声安慰道:“不怕,画骨骨头不沾毒,回去敷一敷药就好了。”他说着揉了把徒弟发旋,抓着刀再度起身。陆双行按着伤口,慢吞吞接说:“我知道。”
安静许久,想必那三个画骨已趁乱逃离,在皇城里截杀两名骨差绝不会是他们要的,解围流云才是目的。整个树林里再无生息,谢爵才抓着陆双行起来。两人匆忙离开树林绕回天清胡同,谢爵玄刀自始至终再没离手。伤口涌出的热血很快便染红了衣料,陆双行一路半声没哼唧,倒是谢爵焦躁不安,手指时不时在刀柄上敲击着、好像伤着的是他自己。
天清胡同与红艳那边顺路,谢爵驾不好车,带着陆双行横冲直撞去了颠倒楼。他浑身杀气腾腾又拎着玄刀,把刚巧下来的春草吓了一跳。谢爵牵了红艳的马把车丢下头也不回走人,隔了一会儿就听见红艳在楼上骂人。谢爵无暇顾及,转头交代道:“按好了!”说着拉过徒弟的手搂着自己腰,陆双行流了血头晕眼花,额头顶在谢爵身上一动不动。
谢爵还是头一回在城里不管不顾策马扬鞭,杀回分骨顶又是半晌忙活。他把徒弟塞去药房,马不停蹄来回联络协调开城门后拦截流云一行的事,分骨顶管不着禁军的事、两边谁也不挨着谁,还需要司郎出面。老伯从睡梦中爬起来、胡子乱七八糟,一时也是又惊又气。等这边忙活完了,屋里陆双行伤口都包扎好了,倚着床靠闭目养神。医师们刚退出去,谢爵晕头转向地进来,掀起帐子看了眼,轻声问说:“还疼吗?”
“疼。”陆双行睁开眼睛看他,莫名瞧着比路上虚弱了许多,说话也软绵绵的。
谢爵在他身旁坐下,“缝了几针?”
“好几针。”陆双行说着去够师父,谢爵一闪身,“不抱,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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