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爵刚喝进嘴里的热水差点呛出来,不由道:“怎么可能……不要命了吗?”
“要我说,”老段再度挠挠头,“世上啥事都有。小爵爷不要命,对画骨来说可是百利无一害,指不定哪个钻了窍——”
“小爵爷?”谢爵眼睛都睁大了,看了眼徒弟又看看老段、满脸皆是怀疑自己读错了口型。他在脑海中飞快地把皇城里能称得上小爵爷又“扶不上墙”的世家子过了一遍,脸色有点难看起来。骨差在外面拼了命诛杀画骨,皇城里的世家子却养画骨当外室,传到皇帝耳朵里恐怕削爵也没跑了。
段渊点点头,“所以我想着这事恐怕得先告于司郎,你说这叫什么事呢,传出去天下人的口水都要把永忠伯府淹了。”
谢爵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永忠伯府?”他不自觉站了起来,在桌边踱步两圈。唯有陆双行置身事外,说出来的话倒像火上浇油似的,“这事叫人寒心得恶心,我看分骨顶不动事,老爵爷先打断他儿子的腿。”
他托着脑袋抿了口水,心里却知道恐怕他们师徒俩要提前回去了。这档子事确实不是一般的恶心人,老爵爷一辈子的英明要毁在教子无方上。果然,谢爵转悠了两圈,手指在桌上点点,“我得带双行先回去了。”
段渊也料定了,接说:“我想着这事拔出萝卜带出泥我也不好做主,已经先回了封信给分骨顶。就是不知是琴琴瑟瑟先瞧见信还是司郎,只怕都要愁得睡不着觉了。”
“我也要愁得睡不着觉了,”谢爵疲惫道,“又不好直接去拿,偏走漏了风声画骨又要提前跑了。”
段渊思索须臾一拍手,“哎呀这事办的,还不如先留着那个画骨的命,随他跟去皇城再看看。”
“眼下说这个也晚了,”陆双行气定神闲道,“你俩跑偏也偏到这儿了,不如在此处留几日,再顺着我们本要走的路看看。”
段渊点头应下,时辰已晚,他把锦缎抱走。锦缎像是睡迷糊了,眼睛没睁开还未醒来,手却死死攥住老段肩头的衣料。谢爵看在眼里,终于也叹了口气,坐在那儿眉头展也展不开。他似是沉思,陆双行便不说话,继续托着脑袋看他。稍许,谢爵抱起胳膊,轻声道:“我要自己进宫去跟陛下讲明。要以后天下没人敢效仿此事。”
陆双行不置可否,他面上虽无波无澜,心底确实觉得这事恶心得没天理。皇帝的小叔还在风里来雨里去为画骨奔波,荫蔽的世家子倒在分骨顶眼皮子底下养画骨做外室,荒唐可笑至极。
师徒俩定好明日清晨便立刻动身往回,这才灭灯休息。
次日天刚亮,陆双行和谢爵日夜兼程往回。所幸出来没几天,走得不算多远。谢爵似乎是在脑海中斟酌如何处理此事,一路上话都很少。好巧不巧突如其来狂风骤雨,硬生生拖慢了两人脚步,比原定晚了一日才进城,回到分骨顶时夜晚已至。
雨小了很多,风烈得却像在刮刀子。司郎听闻师徒俩赶回来了便心知肚明是什么事,先往宫里递了消息。谢爵换了身干净衣服冲徒弟嘱咐几句,便匆忙随着司郎进了宫。两人前脚走,后脚不足半个时辰,常悔斋的门让人一阵乱叩。陆双行过去开,曹瑟瑟披着蓑衣斗笠立在门前。她打量几眼,见谢爵不在、司郎也不在,顿了下,闪身进屋里,问说:“人都哪儿去了,小皇叔不是回来了吗?”
“你说呢,”陆双行抱着胳膊反问道,“永忠伯府小爵爷刘孝才的事要让半个分骨顶睡不着了。”
瑟瑟重重叹了口气,摇摇头重提精神,“先不说这个了……”她看向陆双行,细眉微微下压着,“曹骨差死了。”
这次,陆双行微讶道:“曹骨差?是——你和琴琴姐的那位同乡——”
“是,”瑟瑟点头,“林骨差和我姐现下在药房,你随我来,有事你得听听。”
顿时,陆双行心里五味杂陈。几日前曹骨差还同各位有说有笑的,再听到他的消息却是死讯。而且瑟瑟只提到了林骨差,想必他的尸首已不成人形不便运输、就地埋葬了。
两人一起往山下药房赶,陆双行撑着伞,瑟瑟走在前面、似是察觉他所猜想,感慨似低声道:“曹林是我们的家乡,就地埋葬不辱曹先生心意。”她说罢却一咬牙,小声咒骂了句,“骨差这条贱命啊,比画骨还贱,不及世家子的外室。”
陆双行一惊,连忙以眼神制止她说下去。这个节骨眼上有骨差阵亡,皇城里又爆出世家子的烂事,处理不当第一个寒的便是骨差的心。瑟瑟又重重叹气,拿拳头捶了陆双行一下,不吭声了。
第59章 五十九·曹林
两人冒雨下到药房,进门却没有陆双行想象中医师们来往忙碌。整个药房里静得出奇,连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瑟瑟解下蓑衣,陆双行随着她往里走,后院尽头一扇门开着,屋内亮着温暖的火光。两人一前一后进去,曹琴琴坐在椅子上,身前则是伤口已经包扎好了的林骨差。
屋内点着明灯,随着不时刮进的狂风剧烈摇曳、显得琴琴眼中阴晴不定,脸色比瑟瑟要凝重得多。陆双行冲她点头示意,又看林骨差。林骨差也点点头,眼底清泪盈眶,手中端着的热汤也随着手止不住地颤动晃个不停。他和瑟瑟立在琴琴身边,琴琴开口道:“林大哥,烦请你把经过为双行再讲一遍。”
林骨差点头,把热汤捧在手中,低声道:“我们到曹林前一路顺利,有惊无险,共查杀画骨两名。曹林仍是老样子,一片荒芜,未见画骨藏匿。直到、直到我们回去的路上……”
琴琴绷着嘴唇,她和瑟瑟也是从曹林出来的,心境自然又与陆双行不同。林骨差喝罢热汤又猛吸了口气,继续讲说:“我们从曹林回来的路上,遇见一个怪人。不,怪画骨——”
“那画骨着白衣,是个翩翩佳公子的扮相,身法奇佳,我与曹大哥俱不能敌。可那画骨分明未下杀招,谁知、谁知……”他说着眼底爆红,“曹大哥杀红了眼追去,等我找到他时——”林骨差瞋目裂眦,暴呵道,“曹大哥已然身亡,遗骸筋骨尽断惨不忍睹,那画骨已不见踪影,我恨呐!”
“我与曹大哥同行数年,他绝不是冒失行事之人,”林骨差咬牙道,“一定有古怪!”
陆双行与瑟瑟立在旁边不语,琴琴放在膝上的手却攥紧了。她张张嘴刚要开口,林骨差却又道:“我会立刻接受核查,证明自己没被钻窍替换,我要给大哥报仇雪恨!”
按时间算,画骨并不能在短时内完全掌握皮囊的记忆,分骨顶可以在司郎的主持下借此核查单独归来的骨差没有被画骨替换。陆双行本想开口,瞥见琴琴脸色难看,直觉不对劲,干脆又咽了回去。恰在此时琴琴起身,冲林骨差道:“林大哥,司郎此时随小皇叔进宫面圣还未回来,你先歇口气。”
她说着扫了眼瑟瑟,又看陆双行。两人会意,随着琴琴走出屋门。
三人往外走了挺远,狂风大作刮得人睁不开眼。谁也不出声,陆双行猜着琴琴有话要说,但看瑟瑟又像是不知情的。他心里有些异样感觉,直等走到背风处,琴琴才停下脚步,往手上呵了口气。
陆双行只说道:“你有什么想法?”
琴琴不答,阴沉着脸半晌才说:“瑟瑟,你还记着多少以前的事?”
瑟瑟乍被点名,愣了下答说:“小时候的事吗……一点儿不记得了。”
琴琴出了口气,但不像叹气。陆双行来回看着姊妹俩,稍许,琴琴再度冲他道:“我怀疑,你们说的灰窟里那个异乡客,跟白衣画骨是同一个。”她抿了下嘴唇,“双行务必把事情原原本本告知小皇叔。还有,白衣画骨和当年屠杀曹林、致使我和瑟瑟曹骨差来了分骨顶的画骨,可能也是同一个。”
瑟瑟睁大眼睛,脱口而出道:“什么?”
“你别问,你半个字儿不记得,”琴琴转头说她一句,又正过来看陆双行,“务必把话带给小皇叔。司郎回来我得和别的骨差一起核查林大哥,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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