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年啊……
在生长缓慢的梦境里,短发都能长直及腰。
忽然,林随意明白楼唳为什么不肯剪头发了。留了二十二年,大概率是想要他心疼吧,想要他心疼自己,然后醒来,不要再做傻事。
当然心疼啊,林随意心里跟针扎一样,一开口,喉中就先哽咽了:“阿……阿魇……”
这二十二年里,楼唳又是怎样的心情度过每一天。他捏了一个纸扎人,取名‘楼黎’,黎是天明是希望,他的梦魇是在祈望他林随意也能有天明。
十六岁那年,元以说他命中有情劫,一路坎坷万劫不复的情劫。
后来泉之道人说他的情劫彼此折磨。
确实如此,他困于梦魇之梦,梦魇又怎么能不算被他困住。
像一缕无法解脱的残魂,被他绑在梦中,与他二人彼此折磨。
林随意再次闭眼,往事在脑海中流转。
楼唳的死他很抱歉也不忍心,除此之外,他便觉得自己人生失败。像一夜破产的富翁,总是受不了低谷的打击,他的心态便如此。
没有了重新来过的勇气和斗志,又不想真的这么颓唐糊涂地过一辈子,所以林随意想离开。
他承认,他是怯懦的,是一个废物。
大抵是觉得梦魇无辜,他不想因自己的离开而让梦魇也随之消失。他做了大逆不道的事,也不管梦魇的意愿,将梦魇强行留在人间。
可他忽略了,梦魇是伴自己而生,他若没了,梦魇又是怎样的一番心情。
应该比这二十二年还难过吧。
“随意……”
看林随意闭眼,面上浮现出痛苦神色,楼唳慌了,他更加用力地去追逐,终于,他虚虚够住了林随意的手指。
感受到指尖的触碰,林随意倏地睁眼。
“随意,你听我说。”楼唳急急道:“你很好,你没有错。你说过,道也要慈悲,你帮楼唳是遵循道。你对天道从未有背叛。楼唳也不会怪你,你是他的菩萨,你是他的光。若你不相信,你大可与他沟通,你有这个能力,你问问他是否怪你……”
林随意问:“你呢。”
怪他吗?怪他心中阴暗迷茫,从而滋生出梦魇,让它诞生起便是折磨。
“我为何要怪你。”楼唳紧紧地抓着林随意的手指:“与你在一起最是快乐。”
林随意说:“梦魇之梦一解,你便不存在了。”
“是。”楼唳不想骗他,道:“但你还在,你重整旗鼓,未来光明磊落。随意,你说人要活的有价值,你若愿意醒来,愿意再回巅峰,便是我来人间这一遭的价值。”
林随意静静地看着楼唳,眼泪不知不觉地滚落出来。
“你是自己的系铃人。”楼唳将林随意拽到自己怀中,终于能够相拥,他说:“祖师爷见证,若负随意,便是欺天之罪。欺天之罪,五雷轰顶挫骨扬灰,三界除名,不入轮回。我,林随意之梦魇,此证!”
林随意怎么能不是自己的系铃人呢,他心中被满腔情绪缠绕。
怕自己死了让梦魇消失,怕自己解了梦魇让梦魇消失,又不甘愿废物一般地活。
楼唳说:“随意,醒来吧。”
“你若爱我,便打开心扉,便重振信心。”
“我不负你,你我都不辜负彼此。”
终于的终于,林随意开口:“好。”
第一百零八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林随意睁开眼,滴滴滴——
他侧头看了看旁边,医疗设备发出响动。
元以立马站起来,激动之下,他竟然能走动两步,“随意。”
林随意虚虚地唤:“师父。”
元以立马去叫医生,医生来为林随意看过,说林随意没大碍了,当之后还需要静养。
“抱歉,让您担心了。”林随意虚虚地坐在床头,他在病床四周看了看,没有看到他的梦魇。心中一丝失落,却似乎又有莫大的力量。
“我睡了多久?”林随意问。
元以道:“昏迷了一周了。”
人间一周,走马灯里二十二年。
沉默了一下,林随意说:“师父,我的梦魇之梦解了。”
“我知道。”元以说:“它来过我梦中,见了祖师爷。”
林随意垂眸道:“给他老人家添麻烦了。”
元以摇了摇头,眼里有些热泪:“你醒来便好。”
林随意说:“师父,我自始至终没有害过人。”
对楼唳是,哪怕是面对方莎莎和楼海都是,他没有想过去害谁。他低下头,掉着泪:“我从未害过人,为什么却变成这样……”
元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林随意咬了咬嘴唇,把委屈塞进腹中:“我还能解梦吗?”
元以:“在这之前,你先养伤,然后师父带你回观里,观里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你。”
林随意:“好。”
-
林随意在医院住了将近两月,他从高空坠下,身体多处折断。
好不容易恢复了,林随意随着元以一起去了金花街7幢3单元2楼1号,他找来防尘布将屋子里的家具遮住,离开前,他站在门口再一次朝屋里看。
眼中似乎看见了小楼唳。
也看见了梦魇扮作的二十五岁的楼唳。
元以没有催促,等着林随意看够。
终于,师徒二人启程回元清观。
还没入观,远远地,林随意就看见自己的同门弟子们站在山口处等他,等他再走近一点,众人便唤‘元意师兄’,此起彼伏地唤。
末了,喊‘福生无量天尊’。
回到观里,林随意去给祖师爷上香,他确实做错了事,妄图让死物存在于人间,于是跪在祖师爷像前请罪。
他与祖师爷道,这件事他是做错了,但他不悔。
他是真的很想他的梦魇能够留存于人间。
只不过哪怕现在再思念自己的梦魇,林随意也不会做这样的事。他的梦魇期望他重回光明,他便要重登光明。
香炉鼎中,三炷香全被折断了。
祖师爷不接受他林随意的忏悔。
林随意整整跪了三日,回去自己的房间时,他腿都麻痹了,师弟们想来扶着他,林随意坚持自己走了回去。
回去后,他发现自己的院子里清扫得干干净净,有人一直在细心维护这里。
林随意想道谢,去问目送他回来的小师弟们,小师弟们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姓名。只说让林随意赶紧回屋子便知道了,每日在细心维护这里的人就在他的屋子里。
林随意心里忽然就颤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什么,他拖着麻木的双腿一把推开门。
猛地怔住。
是他的梦魇。
楼唳坐在林随意的床上,他听到动静循声看去,道:“随意。”
只是眼眶中只有眼白而无眼珠。
楼唳仍旧是纸扎人,却不是那副林随意精心给他扎的身体,是祖师爷留给他的,让他带入林随意梦中的躯体。
梦魇要入林随意走马灯时,祖师爷给他点了睛,现在回到人间,该由林随意为他点睛。
所以没点睛的梦魇还算不得‘人’,无法离开元清观,无法在林随意住院时来照顾。而元以之所以没说,也是怕林随意听得这个消息会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不肯好好养伤。
眼泪一下夺眶,失而复得塞满了林随意胸腔。
情劫已解,梦魇已解。
剩下的便是于尘埃中站起。
-
元意道长又回来了,有好事人又提到当年方莎莎楼海夫妻大闹元清观的事。
林随意压根不惧,楼唳将说闲话之人提拎出来。
林随意兜头就问:“我害了什么人?”
那人被楼唳锁住胳膊,疼得连连叫。
林随意对楼唳说:“放开他,让他说。”
楼唳便听话地放开,那人愤懑地说:“兄弟之间捐献骨髓本就合情合理,你凭什么要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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