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要别人的生命,不想被任何人替换,但也不得不相信他不愿做的事会有很多人求之不得。
“我们在东洲遇到一个自称佣兵的人。这个人是旅途中唯一一个能识破有狼一族幻之血的人,并有为数不少的同伴与他一起行动。他们的目标不只是古都神殿追寻的聆王,也包括远古巨兽庇佑下拥有神之血的族群。”
“你认为他和我们遇到的红袍人是一伙的?”
“就算不是,也至少证明暗地里活动的神秘组织不但存在,而且人数众多。”九骨说。
“以协助古都神殿追捕聆王的名义四处活动,倒是个安全又方便的借口。”
“他们在研究神之血。那个鸟族说他们一直割他的血,但不是为了享乐。”比琉卡不愿听别人心中的悲鸣,觉得太残忍,像一个无能为力的医生在倾听病人的垂死之言,然而声音总是不由分说地传来,心声是捂起耳朵也不能阻挡的。
“他们品尝他的血,把血做成药,或是掺在食物里,让血虫吸饱后吞吐进肚子,期盼就此获得新生和神力。”比琉卡的眼前浮现出那地狱般的景象,不由地打了个寒颤。九骨觉察出他的恐惧,于是轻轻握起他攥紧的手,好让他受有鸟一族影响的情绪舒缓下来。
比琉卡越来越容易与拥有神之血的族群共鸣,轻而易举就能倾听到他们内心的呼喊和求救。珠岛有时的喜悦会让他深感欣慰快乐,眼前这个重伤濒死的鸟族却将所有来之不易的美好毁于一旦。
“他们很久以前就抓到他,一直把他当做神之血的容器来研究。”
到底多久以前?比琉卡无法从那颗粉碎的心里找到答案,远古遗族的生命比人类长得多,有可能一开始抓住他、囚禁他的人,和现在强迫垂死的他寻找波艾之木的早就不是同一批,但追求永恒生命却是世世代代传承的执念。
“他还能活下来吗?”比琉卡问。
“他需要的是血,但不是普通人的血。”九骨回答,“只有神之血能救他,而且我们不能放心地在这里逗留,那些人很快会追来。”
塞洛斯左手握着剑,嘴角无意识地紧抿着,双眼在漆黑的夜色中闪烁。九骨体会到他心中掀起的杀意。如果他们再和那些家伙相遇,他毫不怀疑塞洛斯会以最果断最冷酷的手段把挡路的人全杀掉。
“你认为他们也有能追踪鸟族的本事?”
九骨说:“古都神殿的乌有者是拥有神血的神之子,那么没有被送去参加遴选的孩子大有人在,术士公会刻意去寻找的话,未必找不到几个合适的人选。”
“既然如此,就在这里杀了他们。”塞洛斯以剑拄起身体,回到珠岛身边说,“我们要走了,送你的同伴回巨树遗迹,也许你们的先祖还有余力能救他。”
珠岛抬头望着他。这一次对视,塞洛斯觉得珠岛的双眼中似乎多了些什么。他想起来了吗?关于自己这一族的往日回忆,因为与备受蹂躏折磨的同族共鸣而恢复,格外鲜明、记忆犹新。
珠岛尽力清理好同伴的伤口,给他喂了些水和食物,然后平静地站起来望着比琉卡。
“珠岛带我们去波艾之木。”比琉卡说,“有鸟一族的无名之主尚未离去,仍然在巨树遗迹的某处。找到它,然后……”
“然后怎么样?”塞洛斯追问。
“和它立下誓约,它庇佑自己的族人,也给予盟誓者远古的力量。”
这就是那些人不顾一切想找到远古巨兽的原因,可笑的是他们以那么残酷的手段对待有鸟族的族人,还妄想得到无名之主的力量,更何况任何接受神赐生命的人都要付出相应代价。
巨狼的誓约让九骨不得不四处旅行一生漂泊,鸟族的先祖又会要求塞洛斯立下什么誓言?
突然,树林中的鸟儿不知被什么惊动,纷纷振翅离开树梢,一瞬间原本已渐渐昏暗的天空布满了黑影。
“他们追来了。”塞洛斯把珠岛推上马背,自己半抱半扛着昏迷不醒的鸟族。
九骨从他手中接过伤患:“你和珠岛只有一匹马,我来照看他。”
塞洛斯似乎有些犹豫,可终于还是没有推拒。
比琉卡听到他生硬地说了声:“谢谢。”
第95章 恨与爱
珠岛的脸上不再有迷茫,失去了纯粹的笑容后反而显出孤高的神圣。
塞洛斯觉得他非常陌生。一直以来珠岛都是依靠他的保护而活,无论在弗雷奥公爵的鸟笼里还是沿途遇到匪徒时,这个柔弱的鸟族完全像个无力反抗的孩子一样需要他。
可现在,曾经羸弱的小鸟脱胎换骨,仿佛继承了同族的记忆,从对方的血液中获得了重生。
塞洛斯一度以为那个在他迷离失神时依偎着亲吻他的珠岛已经不在了,眼前这个只是拥有珠岛躯壳的远古生灵。
他已经不需要保护了吗?离故乡越近,他的心意越坚决。
塞洛斯坐在马背上,手握缰绳将珠岛环绕在怀中。
小鸟依旧是他熟悉的模样,纤细柔弱,宛如少女又像青涩的少年。塞洛斯想拥抱他,不是被动地任由对方闯入,而是自己主动敞开怀抱、收紧双手,将怀中人抱住。可是每当冲动抵达巅峰时,他又以不可思议的冷静将念头压下。
空气中飘荡着焦味,比琉卡忧心忡忡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森林冒着滚滚浓烟,火光越来越亮,映照着夜空一片血红。
“森林会被烧毁吗?”他忍不住问。
九骨的眼中也充满忧虑,火焰不受人控制,不立刻扑灭就会一直燃烧。他从火海中救出比琉卡,自己也被火舌灼伤,比任何人都明白这场大火的恐怖之处。
那些企图用火围困他们的术士不知道后果吗?还是根本就不在乎。对神之血的追求和神赐生命的向往已经让疯狂的人失去了理智。
“有人来了。”比琉卡忽然说。
“还有多远?”九骨左手揽着伤者并握紧缰绳,右手则时刻准备拔刀。
“不远也不近,他们好像不是为了追上来夺回珠岛的同伴,反而像在跟踪。”
原来如此,他们是想让珠岛引路前往巨树遗迹,放任这些家伙尾随,必定会把灾难带去鸟族的故土。
塞洛斯也察觉了他们的意图。他不像比琉卡那样能听到细不可闻的声音,但他不吝以最大恶意揣测人心,而且深谙贪婪者的心思。
于是他勒马停下,转身对比琉卡说:“你的马上还能坐一个人,我把珠岛交给你们,请把他送去巨树遗迹。”
“你呢?”
“我挡住那些家伙。”塞洛斯冷酷无情地回答。
九骨说:“我和你一起留下,比琉卡和珠岛先去找波艾之木。只要挡住他们一时,等失去跟踪的方向,他们自己就会迷失在树林里。”
“找到波艾之木后我就回来找你。”比琉卡坚定地说,“我能找到你。”
“我说的挡住是杀光的意思。”塞洛斯嘲弄地说,“只有死人才不会动有鸟一族的歪念。你还想和我一起干吗?我记得你说过,在还有余力的时候,尽可能不杀人。”
“我说过。有余力时不必赶尽杀绝,但需要尽力的时候不囿于迂腐比前者更重要。”
“我喜欢后面半句,你能做到就行。”
九骨把鸟族交给比琉卡,与他做短暂的告别,约定稍后后再见。
塞洛斯跳下马背,珠岛却在那一刻拉住他松开缰绳的右手。塞洛斯感到手心的旧伤一阵刺痛,珠岛紧紧握住不肯松开。
一瞬间,塞洛斯心中渐渐淡化的情感又浓烈起来。
珠岛没有忘记他,没有忘记旅途中经历的一切,那种强烈地想把心爱之人拥入怀抱的冲动再也按捺不住。塞洛斯拉着珠岛,小鸟从马上一跃而下,扑进他怀里。
“我会去找你,在你的故乡等我。”塞洛斯抚摸他柔软的金发,珠岛的头发长长了,轻轻一接铺满整个手掌,像一捧黄金的溪水般细腻冰凉。
珠岛伸开双臂抱着他,塞洛斯听到他的心跳,似乎还能听到些许血脉流淌的声音。他的胸口迅速变得滚烫,热意由心底扩散至全身。这一刻,他终于明白珠岛对他付出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并非自己极度渴望爱而产生的一厢情愿的误解。他感受到这个不能以语言沟通的异族沉默中那颗可爱又温柔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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