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紧双手,暂时收敛敌意,好让对方放松警惕。
“你很紧张吗?”
是的,他很紧张,他要做的每一件事都关系到几个人的生死存亡,若非如此他可以视死如归。
“能和聆王单独相处是我的荣幸。”老人说,“我叫费耶萨·迪利斯,是古都神殿的一名学者。”
比琉卡一阵失望,原来他不是凡尔杰卡,难怪他们敢让他一个人留下。可刚才那些骑士和祭司对他如此恭敬顺从,很难说他的地位有多高,也许他也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无论如何,失望之情还是无法驱散,比琉卡明白,一个神学者的身份再崇高也比不上最高祭司,挟持凡尔杰卡能让他和九骨、赫路弥斯以及夏路尔一起逃出去,抓住眼前这个老人能交换的条件有限,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放他走。
“我要见凡尔杰卡,他为什么不露面?”
“凡尔杰卡大人有更重要的事,所以派我来见你。希望你在这里一切安好,聆王大人。”
“没有人戴着镣铐会安好,我只是你们的囚犯。”
“从某种意义上说,只要活着人人都是囚徒。为了活下去,我们总得受些不得已的束缚。”
“他们派你来说教,这对我不管用。”
“我们先坐下,怎么样?离窗户远一点,我让人把炉火点着,你在温暖的南方长大,应该不习惯寒冷吧。”
这里确实冷得像冰窟,可每个人都仿佛天生耐寒,即使眼前这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也只穿着件粗布长袍,丝毫没露出畏冷的姿态。
比琉卡看着铁栅围绕的火炉,那些栏杆他早已试着掰过,可无论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
费耶萨邀请他在炉火边坐下,告诉他在古都神殿人们通常不会生火取暖,因为寒冷是一种磨练,忍耐严寒承受痛苦是高洁的行为。
“是吗?神的存在只是让人受苦,为什么要供奉她?”
“今天我们不谈论神。”费耶萨似乎感受到他的抗拒,微笑着说,“我的目的是为了让你放松,我们可以聊一点别的事,比如你想听故事吗?”
“不想。”
他们还把他当成孩子,以为只要讲几个有趣的故事就能让他忘掉所有一切,接受神殿的指示。
“你不想听,也不想聊天,那我就得走了。凡尔杰卡大人希望你能顺利完成明天的聆听仪式,孩子,你知道那是不可避免的,不只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更多人。如果你能用心去聆听,得到女神的指示和远古先贤留下的遗言,那么一切难题都将迎刃而解。没有人会受伤害,我们的目的不是为了让谁去送命。”
费耶萨的话语如此真诚,他比咄咄逼人的布雷查诺好多了,但后面那些分析利害的内容比琉卡草草听过,只有那句“我得走了”让他改变主意。
费耶萨离他不够近,此刻动手即使一个老人也能很轻易地从他眼前逃走,得让对方彻底放下戒心,坐下听一两个无聊的神话故事说不定是好办法。
他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坐在只有零星火焰的炉火边,费耶萨在离他一人之隔的对面。
“我不要听女神的故事。”
“我不讲女神,这里女神无处不在,神话是说给那些远在神殿之外的人听的。”费耶萨说,“我要讲魔法的故事。”
比琉卡不想承认被这个话题吸引,兰斯洛大陆人人避讳魔法,认为那是邪恶的巫术,是恶魔的技能,连安戈也从没给他讲过魔法的故事。虽然现在并不是安心听故事的时候,比琉卡还是装出一副深感好奇的模样。
“在这里谈论魔法,你不会被责罚吗?”他问。
“为什么呢?我就是为此而留在这座冰冷的神殿里啊。”费耶萨说,“神迹本身也是魔法,但你不愿意听神的故事,所以我们就只说魔法。”
他好会说话,比琉卡差点以为他是这里唯一能和自己平等交流的人。然而冰冷的镣铐又将他拉回现实,这个叫费耶萨的老人态度温和、平易近人,也不可能给他走出房间的自由。
“我们有一整天时间可以在一起,从哪里开始讲呢?要不就从某个一心求死的人开始吧。”
第136章 魔法的故事
遥远的古代,有一个名叫塔塞拉的苦行者诞生在荒芜贫瘠的土地上。
那时还没有罗南,没有中洲、东洲和兰里,大陆尚未命名,世上既没有国王也没有领主,有的只是一些被称为第基斯人的原住民。他们是真正的灾厄见证者和幸存者,比上一次末日降临逃往幽地的远古先民更早,传说他们的先辈经历了好几次末日,每一次都有人坚挺地活下来,将记忆传给后世。
由于第基斯人的历史如此漫长,长到不可追溯,因此可以认为他们掌握了先贤们并不知晓的能力,并因为这些不可思议的力量而被视为邪教,从未被记载在任何正统的书籍上。
然而历史并不因为缺少记录而湮灭,总有蛛丝马迹留存下来。
第基斯人不但懂得运用火、水、闪电和风的魔法,还精通从地底深处提炼金属的技术,最不可思议的是,其中甚至有人学会了起死回生的法术。
苦行者塔塞拉一生都在荒芜的大陆行走,为的是寻找能让自己由衷奉献的神祇。他因为旅行太久,身体受到无法治疗的创伤,每天都被痛苦折磨着。那时这片土地上有着各种各样的神和奇迹,人们向各自的神灵祈求免于病痛和死亡侵袭,祈求长久健康的生命,唯独塔塞拉在一生苦行的失望中越来越坚信只有死才是真正的解脱,只有死才能让自己摆脱饱受折磨的身躯获得更高境界的周游。
然而由于信仰繁多,塔塞拉无法确定死后的世界是否能如自己所愿,有的神明宣扬投身火中将去到光明之地,有的声称沉入大海会进入幽静的乐土,还有信奉兽神的人认为濒死之际将肉体献给狼群将得到无穷力量。可是谁也无法证明这些死后的承诺能否兑现,毕竟没有任何一个人死而复返重回人间。
塔塞拉能做选择的时间越来越少,行将就木之际,他在一片枯木林中遇到一个第基斯人的巫师。塔塞拉把自己的素愿告诉了第基斯人,并在临死前得到巫师的承诺会在他死后将他复活,而塔塞拉则承诺把死后的去向告诉巫师。
塔塞拉去世的第二天,第基斯人信守承诺将他从死之国度召唤回来。
复活后的苦行者回想死后世界,形容那个世界如墨一般黑,只是黑暗中有无数金线,除此之外一无所有。他恳求巫师再次将他复活,好让他进入不同的冥土。第二次,他来到一片雪白之地,除了不知何处而来的白光之外也一样什么都没有。他死了第三次、第四次、无数次,一次次不同的死亡和复活之中,他见识了数不清的亡者之地。他走进水中、投身火焰,让野兽啃噬身体,每一次巫师都信守承诺把他从死地召回。
“他死了几千次,尝试各种死法,在漫漫的时光流逝中,他的身体残缺得越来越多,最后只剩下一块骨头。”费耶萨说,“可是这么多次死亡也没有让塔塞拉找到心中盼望的世界,在他的记忆中,每一种宗教宣扬的对死亡的承诺都不准确。那些所谓的脱离苦难、光明与宁静、更强大的力量、前所未有的境界都是虚无,或者说,是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虚无。”
就这样过了千百年,第基斯巫师带着塔塞拉的残骸迎来了末日。
“也就是我们熟知的大灾厄。”费耶萨说,“第基斯人始终一心一意履行着与塔塞拉的约定,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执着,总之这趟寻找亡者国度之旅一直抵达幽地的雪山峡谷。那一天灾厄降临,来自各地的避难者进入先民之喉避难,巫师也在其中,目睹了灾难降临时的恐怖。”
他是古老的第基斯人,他的族人已经经历了好几次灾厄,这一次也没有比先辈们描述的更甚,但是天空骤然黑暗的那一刻,他对于远古时代的记忆忽然复苏了,想起一些断断续续又十分重要的片段。他听到其他人听不到的声音,并且深信那些声音中蕴藏着揭开魔法、生死、灾厄等等所有一切的秘密。
“为了专心倾听那些声音,他抛弃了除耳朵之外的感官,眼睛、鼻子、舌头。”费耶萨说,“他是最初的聆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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