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琉卡呢?
九骨沿着草丛前行,把两个重伤的黑衣骑士抛在身后。眼前已经看得到月夜下波光粼粼的河水,几个同样穿着黑衣的人把比琉卡按在河边,正用绳索反绑他的双手。
比琉卡显然经过激烈反抗,右边脸颊红肿着,满是血痕。
九骨把夺来的黑羽箭插在面前的泥地上,拔起一支搭上弓弦。
他先瞄准比琉卡身旁握剑的人,岸边只有这个人拿着武器。九骨拉开弓弦,通体漆黑的弓手感很轻,拉满时却又有些沉重。“嘣”,黑羽箭像一道漆黑的闪电一样飞去,箭头一下穿透黑衣人握剑的右手。他猝不及防地惊叫一声,手中的剑掉在地上。
九骨拔起第二支箭,瞄准按住比琉卡的人。
连续几箭,黑衣骑士应声而倒。九骨把弓箭背在身上,握着刀向河边走去。
比琉卡尽力挣扎,试图解开绑在身后的双手。九骨用刀割开绳子,把他从砾石上拉起来。
“我没事。”比琉卡望着满地伤者,刚才忙着捆绑他的人被一箭射穿肩膀,另一个站着的家伙腰部中箭。他惊魂未定,抬头时发现九骨望着河岸和树林相接的阴影,那里有一个骑马的人,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一样伫立。
九骨满身满脸别人的血,握刀的手丝毫不敢放松。马上的骑手虽然也穿着黑衣,却不像骑士有链甲护身,只不过是件厚重的黑色斗篷。他既然不动,九骨就慢慢走去。
走到半途,九骨看清了那张斗篷下的脸。
骑在马上的人戴着个古怪面具,面具表面光滑平整,颜色惨白,既没有留下可以观看的眼孔,也没有凸起的鼻梁,仿佛斗篷下包裹着的只是一团无形的混沌。
怪异面具的黑衣人双手紧握缰绳、浑身颤抖不止,九骨伸出握刀的手,刀尖对着那张空空如也的面具。即使如此,对方也没有抵抗和逃跑。
于是九骨挑开面具,露出面具下的脸。
即使他早有准备,看到那张脸时,寒意还是袭上心头。
原本应该是眼睛和鼻子的地方只剩下三个骇人的肉洞,嘴角的疤痕似乎是因为剪了舌头造成的。九骨的刀尖往斗篷帽子上轻轻一掀,发现只有耳朵完好无缺。
“他不会伤人。”比琉卡在身后说,“他是乌有者,他是无辜的。”
第7章 灾厄的故事
灰檀木虽然受了点惊吓,但小跑起来的步伐依旧轻快流畅。
它任性爱玩,唯一的优点是健忘——顷刻间忘掉那些可怕的事,永远会被下一个惊喜吸引着忘情玩耍。九骨有时很羡慕这匹小公马的脑袋,如果人们也都那么健忘乐观就好了,世上会少很多纷乱和争斗。
比琉卡坐在他背后,离开荒村后,他们还没有认真谈过黑衣骑士和乌有者的事。
九骨生死相搏时砍掉一个人的手臂,又把剩下的人射杀得没有还手之力,那些人自始至终没有半分求饶退让的举动。是什么让他们对自己的所行所为如此忠诚坚定?至于那个诡异的乌有者,九骨没有为难,放任他在马上就离开了。
比琉卡自己跟上来,九骨去找灰檀木时,他一直跟着。直到九骨整理好行李、骑上马背等他,比琉卡才小心翼翼去握他伸来的手。
一路上,两个人各怀心事、沉默不语。
九骨不明白的事很多,比如他明明把行踪隐藏得很好,黑衣骑士却像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一样追来。又比如他们为什么带着一个不能举剑战斗,连骑马都十分困难的残废同行。还有……
灰檀木在奔跑时越过一小截树根,九骨的思绪被比琉卡因颠簸而不由自主抓紧的双手打断了——那双手上还有绳子擦伤的痕迹,比琉卡却只敢轻轻扶着他保持平衡。
发抖是因为冷还是害怕?
九骨不易察觉地叹气,握住比琉卡的手按在自己腰上。
“小心不要摔下去。”
比琉卡愣了一下。
——他的手好温暖。
这么冷的夜晚,一个人的温度却可以毫不吝惜地传递给另一个人。
九骨马不停蹄地远离是非之地,天快亮时来到密林深处的溪谷饮马休息。比琉卡因为牵连他深陷险境而故意避开,独自在溪边徘徊。
九骨叫住他,查看他脸上的伤势。伤口不深,九骨用溪水替他擦血,比琉卡一动不动地随他擦拭,目光却始终望着脚下的石子。比起这一点点伤,更让他不安的是九骨和黑衣骑士之间的血战。一旦血开始流淌,仇怨会像死结一样纠缠不清,这个原本素昧平生的人恐怕再也无法脱离血腥旅途了。
“我……”比琉卡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说点什么。也许还来得及,只要他们在这里分别,自己就会把所有麻烦带走。
“把衣服脱了。”九骨说。
比琉卡穿的是九骨的衣服,陈旧柔软的布料比他原来那身乞丐似的破烂衣服好得多。他站起来默默脱掉外衣。好冷,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终归要还回去。
“转身。”
比琉卡听话地转过身。
他的身上虽有些小伤痕,看来却不像遭受虐待留下的痕迹,也没有立契约的奴隶印。九骨拿了件干净衣服披在他身上。
“我听到幼鹿的声音,你跟我一起去打猎吗?”
九骨的话和眼下的危机毫无关系,比琉卡看着他从黑衣骑士手中夺来的弓箭,回想他朝对手射箭的准头,打猎看来不是什么心血来潮的玩笑。
“我要去。”
“那把衣服穿好,现在是一天里最冷的时候。”
捡来的箭还剩两支,因此必须在两箭之内射死猎物。比琉卡听到树林里传来的叫声,清晨正是野鹿觅食的时间。
九骨小心翼翼地躲在树后,一只美丽的小鹿在林间漫步。它和比琉卡一样,正处于幼年到成年之间的年纪,已经学会了如何避开危险保护自己,即使低头吃草时也十分警惕,稍有动静就会向密林深处飞奔而去。
九骨轻轻拉开弓弦,目光凝视箭尖瞄准的目标。他的呼吸像微风一样让人难以察觉。比琉卡曾经生活的村落人们靠耕种为生,山林里虽然也有鹿,但更多的是野狼。
弓弦发出轻响,黑色尾羽箭在晨曦微光中直射向小鹿。
比琉卡听到一声哀鸣,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那支箭本来是有可能射中自己的——他忍不住心想,在没有遇到九骨之前,他的逃亡总是带着千钧一发的侥幸。当时那些黑衣骑士未必追得那么用心,他们觉得他逃不掉,也像打猎一样等待机会射出他无法逃避的一箭。如果没有九骨,多龙城无疑是他逃亡的终点。
小鹿的眼睛还没有失去光泽,血从中箭的脖颈上流出来,九骨拔下锋利的黑羽箭,用布擦干血后交给比琉卡。
“你怕血吗?”他问。
比琉卡摇摇头,稳住颤抖的双手说:“只是有点冷。”
“不是冷。”九骨说,“是饿了。”
他扛起死鹿走向溪边,比琉卡紧紧跟随,看着他从容不迫地给鹿放血、剥皮割肉。血水顺流而下,有心追踪的人一定会就此发现他们的行踪,但九骨似乎并不在乎。他用来剥鹿皮的是一把普通的小刀,他的“血泪之一”总是小心地放在行李旁,睡觉时也常常握在手里。比琉卡能感受到他对这把刀的重视和爱惜,但除了这两种情感之外,应该还有什么旁人无法理解的牵绊。
火很快升起来,烤鹿肉的香气让比琉卡忘记了寒冷和危险。
原来是饿了。他忍不住想,原来冷不一定是天气的缘故。他感到死去的小鹿化成热量落到胃里,像一团温和又不伤人的火,把快被冰冻起来的血重新温热,他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九骨也拿了块烤鹿肉,香气顺着晨风一直往下风处的树林飘去。
比琉卡忍不住问:“你不怕他们再追来吗?”
“他们还会追来?”九骨明知故问。“我把马儿解散了,赶去四面八方的林子里,除了乌有者之外每个人都受了伤,没那么容易追上我们。”
会的,他们本来穷追不舍,现在更有了追杀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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