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黑衣骑士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看来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追你。”
比琉卡的脸上闪过一丝迟疑:“我……不太知道……安戈让我快跑时只说他们要带我去幽地的神殿,所以她让我往和北方相反的方向跑。”
“但你并没有往南方跑。”
“我跑了一阵就迷路了,分不清方向。”
“安戈怎么会知道?她不只是一个收养你的妇人吗?”
“他们说她是巫婆,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比琉卡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位老潘芭的模样——枯瘦的脸上布满树皮一样的皱纹,胸前像两个掏空的干瘪口袋,身高只有他的一半,整天佝偻着,却会在他坐下时伸手摸他的头顶,给他讲些没人听过的古灵精怪的故事。
“她有没有告诉你,他们为什么带你去古都神殿?”
“没有,她说话很慢,说出让我快跑的那些话已经费了很多时间。”比琉卡说,“我从没见过她那么着急,所以就听她的话跑了。”
“然后那些黑衣骑士一直追着你?他们看起来也不像追不上一个徒步逃跑的人。”
“因为一开始乌有者不在队伍里。”
九骨第二次听到“乌有者”,那个怪异的黑袍人最引人好奇。
“乌有者到底是什么人?”
“安戈讲过一个故事。她说,很久以前一场灾难毁灭了人世。一小部分远古住民藏身在地底洞穴中躲过一劫幸存下来。这些先民也是我们的祖先,他们在洞里留下了灾厄的预言。”
比琉卡似乎觉得这个神话故事和自己的遭遇联系在一起很难取信于九骨。他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发现九骨认真听着,没有丝毫质疑和嘲弄的神情。
比琉卡振作精神继续说道:“那个洞非常深,可以说深不见底,无论把什么东西扔下去都听不到丝毫回音。也有人勇敢地试图爬下去看个究竟,但是都没有再回来。安戈说,只有天生听力过人的聆听者才能听到远古先贤的遗言。”
“那乌有者……”九骨想起黑袍人的样子。没有眼睛、鼻子和舌头,他已经失去除了听觉之外的所有感官,难道那是为了倾听洞里的声音而故意造成的吗?
“安戈说,乌有者都是出生时就听觉灵敏的孩子,他们挑出其中特别出色的几个,然后……”
说到这里,比琉卡不寒而栗,他的目光和神情等于已经说出了然后怎么回事。九骨的眼前再次浮现出乌有者犹如骷髅似的脸,有人为了让这些天生耳聪的孩子专注聆听,就残酷地剥夺了其余的感官。
“乌有者能听到你的声音?”
“我不知道,自从他们的队伍里有了乌有者,无论我躲在哪里都会很容易被发现。”比琉卡说,“或许他真的可以听到想听的声音。”
“那不只是听觉灵敏而已。”九骨说,“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其中一定有巫术存在。”
比琉卡忽然想起刚才九骨让他脱光衣服查看全身的事。难道他不只是想看他身上有没有奴隶印记,还想看看他被什么人留下过巫咒的痕迹?
“他们还会追上来。”比琉卡担心地说,“下一次会更谨慎也更凶猛。”
“你想让我离开吗?”九骨问。
比琉卡想让他知难而退,又怕他真的就此离去。
他的内心第一次充满那么多矛盾和不安。
“你可以再想一想。”九骨说,“等我洗完这块鹿皮告诉我你的决定。”
小鹿皮非常漂亮,完美的花纹和柔软的皮毛可以在市场上卖出个好价钱。
比琉卡看着九骨往溪水边走去的身影,忽然问:“只要我决定,你就会答应吗?”
九骨回头说:“我也会想一想。”
第8章 神与神像
赫路弥斯站在神宫长廊上,巨大的女神像低头看着他。
能独自在这里感受“神之凝视”的人不多,除了祭司长哈里布之外,赫路弥斯是其中之一。
这尊美丽的女神像栩栩如生,由数十个能工巧匠用坚硬的冷玉石雕刻而成,但究竟是哪年完成的杰作却谁也说不上来。“很久以前”这种用词很方便,一下就能堵住好事者求知若渴的嘴。
赫路弥斯一直觉得信徒都是麻烦,总拿些无关紧要的事来问东问西。女神像又不会张口回答,到头来麻烦还是落在他们这些祭司头上。
他抬头斜睨神像。
女神不可亵渎,当然也不能触碰。冷玉石光滑如镜,工匠们最后一次雕凿完成后,千百年来再没有人触碰过她。
当然,这只是据说。
仆从们清洗时会碰,赫路弥斯也碰过。从三岁被抱进神殿开始,他就一直想摸摸这座神像。那时神像在他心中还是神的化身,甚至就是神本身。
终于,成年之后他等到了一个独自进入神宫长廊的机会。
女神像大约有五六个人那么高,背后是一块巨大的水晶墙,只为是让阳光透进来照得长廊终年明亮辉煌。
赫路弥斯曾在女神像前犹豫过很长时间,祭司长的告诫犹在耳边,冒犯神明会招致惩罚。不过他终究不死心,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玉石仿佛有种不可抗拒的诱惑,他想把自己的手放在上面,想用手指划过鬼斧神工的刀刻痕迹,他还想听听女神说话的声音。
经历一番天人交战后,赫路弥斯大着胆子爬上高台,在万物女神的脚边放上自己虔诚的手掌。
一阵冰冷刺骨的寒意沿着掌心蔓延到全身,赫路弥斯毫无防备地打了个冷颤。
他仰起头,女神像冷冷地俯视他,什么仙音神谕都没有。
一瞬间,失望之情油然而生。
只不过是石头。
如此冷漠无情,不过是石头罢了。
一尊雕像,一块巨石。
赫路弥斯明白自己暗中思忖的这些念头早已有违对神的侍奉之心,不过他从没让任何人知道心中所想。他外表纤瘦清秀,念诵圣典的声音专注虔诚,十四岁时就已站上神圣高台主持祭礼,现在除了神宫里的女神像外,顶头上司只有祭司长一个了。
哈里布常说神职者应当先洁净自身,再涤荡他人,时刻反躬自省,聆听女神圣音是每日必须的修行。因此人们会看到他浑身颤抖、面容痛苦,似乎承受着世间的诸多苦难,等回归平静时便如身心焕然一新。赫路弥斯没有过这样的感受,祈祷时既不会发抖也不觉得痛苦,他在神殿中所做的一切就和屠夫在肉铺卖肉,渔女在海边捕鱼一样,只是身为女神祭司应当完成的事情罢了。
从恭敬虔诚到敷衍了事,赫路弥斯经历的过程一点也不惊心动魄,不过是手掌在女神脚边那轻轻的一碰。
他穿过长廊,踏进右侧的议事厅,里面除了哈里布还有几个身穿黑袍的人。听到脚步声,所有人都转头望着他。
“大人,我来了。”赫路弥斯对哈里布说道,然后上前向他行了个十分规范的礼。
“你迟到了。”
“是迟了一点。”赫路弥斯诚心地回答,“我经过神宫长廊感受到女神慈爱庄严的凝视,总是忍不住驻足祈祷,因此耽误了些许时间。”
哈里布将赞许的目光投向他,立刻表示自己也是同等心情。
“那么您匆匆找我前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赫路弥斯望向那几个黑袍人,从他们的穿着来看,不像其他神殿来的祭司。那身黑色长袍质料厚重,在有光的地方隐约能看出表面用黑得发亮的丝线绣着羽毛样式。领头人面色凝重严厉,只有他的长袍用一枚银色饰扣别在胸前。
赫路弥斯原本猜不透他们的来历,但那身黑羽刺绣的外袍让他若有所思起来。
“这位大人从幽地来。”哈里布的语气带着一丝卑微和惶惑,似乎对来客十分敬畏。
赫路弥斯很想努力装出和他一样卑微的姿态,但他对幽地使者的来访满心好奇,因此实在难以假装敬畏地低头不去打量他们。
“幽地的大人们带来一则神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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