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父亲,母亲是个盲女,不知从哪里流落而来生下了我。”九骨的声音平静和缓,比琉卡很爱听他说话,“后来她又怀孕了,她没有办法保护自己,因此这种事时有发生。”
比琉卡紧紧握着他的手,确定这并不是一段令人怀念的往事,只是他不太确定是否应该打断它。
“除了我,她没能把别的孩子生下来,只有最后一次,据说是个男孩。”九骨说,“那个孩子比我小几岁,可能和你差不多大。”
“我不是你的弟弟。”比琉卡执拗地坚持。
九骨笑起来,捉住下巴把他倔强的脸转过来朝着自己。
“你不是,我知道。如果你是,我也知道。”
“可你说你没见过他。”
“是的,一眼也没瞧见。”
“你想找他吗?”
“我找不到他。”九骨说,“我没有任何他的记忆,他的长相、头发和眼睛的颜色、身上与众不同的印记,什么都没有。他的父亲可能是任何人,因此他会有和我,甚至和母亲完全不同的样貌。”
“他被人抱走了吗?”
“有人说是狼。”
“狼?”
九骨对那段时间的记忆一样模糊而遥远,但他永远记得母亲最后的模样——没有人帮助她,她独自迎接新生儿,血流得到处都是,还有可疑的内脏。后来等他明白孕育生产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再回想,那应该是被扯断的脐带。
孩子不知去向。
狼会只带走孩子,丝毫不碰还在流血的母亲吗?
但母亲还是死了,仿佛婴儿才是她全部的生命,将她吸食殆尽后离开,她只是个容器罢了。
“有个好心人埋葬了她,是个过路的流浪骑士。”九骨说,“也是我的老师。”
他倾囊相授,教他骑马射箭、挥剑搏斗。他死于一次和佣兵们的争斗,起因只是因为他教导的孩子无意间挡了对方的路。
九骨的手指轻轻松开,比琉卡却依旧仰头望着他。
我想去一个无心之错可以被原谅的地方。
比琉卡听到他的心声,那个幼小的、并不叫九骨的孩子的心声。
这就是他照顾他的原因吗?这就是他永远在说不是你的错的来由?
“你要像你的老师那样教我。”比琉卡说,“如果你做了噩梦,记得我一直在你身旁,会把你叫醒。”
“好吧。”九骨又笑了,“你好像睡觉不太安稳,就算睡着也会动来动去,很容易把人吵醒。”
比琉卡腼腆地脸红起来。
之后的夜晚他们没有再入睡,只是在暖意的包围中眺望星空,辨认月亮四周的星星,讲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比琉卡在一夜之中成长了。
以前他只觉得在长高,四肢变得有力,视野更宽广。但经过这一夜,他感受到自己可以分担九骨卸下的负担。
“如果你想找你的弟弟,我会帮忙。”他说,“你们有相同的血脉,或许我能听得出来。”
“不用。血脉并不是唯一的维系,虽然偶尔我会想起这件事,但寻找血脉相承的人并不是旅行的目的。”九骨说,“对我来说,现在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比琉卡没有误解他的意思,他想说自己已经找到了栖身之所和归宿。
我也是。
他欣慰地想。
要是灰檀木也在这里就好了。
想到灰檀木,那种没有缺憾的欣慰与快乐又丧失了一部分。
比琉卡意识到无论他们如何愿意停下脚步珍惜眼前的生活,终究还是会有一天离开小岛,重新回到那个危险的世界。
他得变得更强大才行。
太阳刚出来没多久,他就拉着九骨练习剑术。
九骨让他尽管用剑进攻,无论什么方法都行,不必担心误伤,因为他还差得远。九骨一点也不严厉,但他给比琉卡带来的是仿佛没有尽头的无力感。比琉卡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有力量,至少手臂和腿的力气应该不输于九骨,可他尝试了无数次进攻,非但丝毫没让九骨露出捉襟见肘的紧迫,反而把自己累得动弹不得。
“觉得累就休息一会儿。”
“不要。”他固执地一次又一次站起来。
九骨不厌其烦地纠正他的错误,然后轻轻松松地把他打倒在地。
“我有可能和你一样那么强吗?”比琉卡气喘吁吁地问。
“你是我见过最不肯认输的人。”
“但我的剑一次都没有碰到你,我是认真的。”
九骨望着他。
“有一次,老师问我为什么什么都想学。”
当时他是如何回答的呢?
——我不知道哪一件事更有用,究竟是弓箭、骑马,还是刀剑、格斗,亦或是智慧。
哪一件事能让他有余力保护自己和重要的人。
一个人不可能同时掌握那么多技巧。流浪骑士说,我也没有那样的能力,但时间可以,世界也可以,去见更多的人,向他们请教更多。
“所以这才是你旅行的真正原因。”比琉卡忽又好奇起来,“灰檀木呢?你是在哪买到它的。”
“在一个小镇上。”九骨忍不住笑了,“有人在它旁边烤火栗,它叫得好大声。”
灰檀木怕火,比琉卡知道。它惊慌的叫声引来了会买下它的主人。
比琉卡回想那一晚的逃亡,在湖边的冲撞是一生最美好的相遇。
“再来!”他重新跳起来。
四肢酸痛、肌肉紧绷,但身体的疲惫与痛苦之中自有一种甘甜的意蕴。
到了晚上,这种疲惫和酸痛就完全化作心满意足的温存与熟睡。
他爱这里所有的一切。
第64章 无神之地
他以为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没想到还只是开始。
这个世界只剩下树了,走过一棵还有一棵,连成一片,无穷无尽。
赫路弥斯不知道自己和夏路尔究竟走了多久,又走了多远,受伤的腿疼得麻木,只靠野果维生的胃常常饿得像被烧灼一样难受。
每一刻他都想放弃,但夏路尔用瘦弱的肩膀支撑着他,用苍白的双手握着他的手臂,让他无法停下脚步。
也许再走一会儿,也许再经过几棵树就能找到通往城镇的路。
他的目光越来越迷离,嘴里越来越苦涩。有一次,他还发现自己竟然在喃喃自语地念诵祝祷之词,祈求女神赐予他生命,给予他庇佑。
多么可笑。他怀疑、嘲弄和鄙视的神,在无助的时刻却成了唯一能够祈求的对象,可到了这个地步,女神还会接受他的祈祷,给他应有的庇护吗?
夜晚,赫路弥斯筋疲力尽地倒在草丛中,星空美得令人窒息,一瞬间,他恨不得就此睡去不再醒来。
夏路尔转身去找能填饱肚子的东西,赫路弥斯把他拉回来,想让他也看看头顶这片美丽的夜空,看看闪烁的星辰和满月,可忽然又想起夏路尔什么也看不见,白天和夜晚对他而言毫无分别。
“你后悔吗?”赫路弥斯让他躺在自己身边,轻声问。
夏路尔摇了摇头。
“我们也许会死在这里,那也不后悔吗?”
夏路尔依旧摇头。
赫路弥斯知道他一定听见了自己在濒临崩溃之际念叨的祷词,所有的软弱、无助他都一清二楚,可他既不失望也不后悔,仍然全心全意地付出信任和依赖。
为什么?是因为他虽然说了谎,欺骗了神殿骑士,但对女神依然信仰弥坚?
“夏路尔。”赫路弥斯低声呼唤,感受到少年轻轻靠近的体温。
“祭司长哈里布说我是神的孩子,是女神将我送到神殿,让我沐浴在她的圣光之下,从此不再受苦难折磨。可是,等长大后我才明白,不是女神将我送去神殿,而是那个生下我的女人把我放在神殿外的阶梯上,趁着夜色匆匆逃走。我不是神的孩子,只是个被母亲抛弃的孤儿。”
夏路尔侧过身,握着他的手掌。他也是孤儿,他们同病相怜,都被称为神的孩子,不同的是哈里布说的只是自我感动的安慰之词,古都神殿却真的以拥有神血的神之子来培养夏路尔这样的聆听者。
上一篇:偏执美人对我求而不得
下一篇:上古神啾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