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鸟一族是美丽的族群,但是这么多年,他的心中装满丑陋的仇恨,连血液也变得浑浊浓稠。
——我不想如此丑陋地回去。
生命终会走向死亡。
比琉卡忽然想起黑暗中的伐木者,想到生死轮回不只是命运使然,也是一种慈悲的终局。与其凄惨绝望地活着,不如勇敢地走向彼端。
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我叫弥依斯,你叫伊洛。
这是珠岛的真名?比琉卡心想,都是古都语,弥依斯是雨声的意思,伊洛是指旋律。珠岛是不是他们之中能发出最动听的乐音的人,所以才被赋予旋律这样含义的名字。人类取名时并不知道孩子将来能拥有什么特质,但有鸟一族诞生之际就有血之音流淌,旋律之名当然名副其实。
珠岛悲伤地望着唯一的同族,记忆如海浪般扑来,充满每一条血脉中的每一滴血。自由、幸福、繁荣、悲哀、残酷、孤独和绝望填满他的身心。
这些情感和记忆如此强烈,连比琉卡都深受影响,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
——只有你可以活下去。
弥依斯说,只要你活下去,有鸟一族就没有灭亡,波艾之木还有重生的希望。所以不管你以什么样的姿态都要尽可能地活着。去我们的故乡,去见无名之主。
珠岛向他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比琉卡听到他说,我不再叫伊洛了,现在我的名字叫珠岛,它来自一个死后重生的地方,今后我会用这个名字活下去。
——那很好。
弥依斯干枯的嘴角浮起微弱的笑意。珠岛,我们的血不是为了满足贪婪者的享乐而流的。去吧,不管听到什么也不要回头。
珠岛沉默良久,最后小心翼翼地松开双手站起来。
比琉卡抬头望着他。弥依斯意味深长的话语让他有些迷茫,难道这是鸟族间的密语,只有同族才能明白其中蕴藏的深意?
珠岛转身向着他,目光落在他悬挂匕首的腰间。
我要你的刀。他不容置疑地说。
比琉卡拔出匕首给他,珠岛转身又递给弥依斯。
这是干什么?
比琉卡不明白。珠岛对他说,我们走。
“去哪里?”
回家。
“弥依斯怎么办?”
他也要回家了。
在比琉卡的印象中,珠岛始终像个纯真的孩子一样展现着生命之美,以至于攸关生死的大事会在他阳光般的灿烂之下消融瓦解。可是,此刻的珠岛显出了前所未有的庄严与肃然,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他,是远古遗族对待生命一贯的姿态,珍惜存在、尊重失去。
比琉卡还想为弥依斯留下点什么,对方虚弱又坚决地摇头回绝了。
珠岛拉着他的手,毅然决然地往前方的树林走。比琉卡牵着马,走了一会儿回头再看,发现弥依斯已经不见了。隐约间,他还能看到一个瘦弱摇晃的身影正在勉力离去。
起雾了。
是火烧后的烟雾吗?
比琉卡觉得不像,空气中的焦味和烟尘并不浓烈。这一阵朦胧的雾气似曾相识,令他回想起围绕着狼息谷的浓雾。洛泽说,雾是无名之主的吐息,难道巨树遗迹周围也有这样阻挡外来者的浓雾?
他和珠岛渐渐被雾气环绕,雾像温柔而有力的怀抱,将危险阻隔在他们身外。
弥依斯是雨声的意思。
波艾之木周围很少下雨,难得一见的细雨却在他诞生之日淅淅沥沥地下起来。鼓起最后一丝力气之后,弥依斯摇摇晃晃地走进薄雾。
他没有选择和珠岛去相同的方向,反而刻意偏离避开通往巨树遗迹的途径。一开始,他的心中还萦绕着过去几百年来的悲惨回忆,每一次割开血管的剧痛和伤痕都历历在目、难以忘怀。然而很快,生命轻盈起来,痛苦随着弥散的白雾变得模糊淡薄。
他忘记伤痛,想起了林中的欢乐。
树梢上的雀跃欢欣令他越走越快,丝毫不觉疼痛和疲惫。
他来到一片空旷之地。绿草地上野花烂漫,茁壮的树木背后躲着胆小机警的动物,树荫如盖,凉快又湿润,随处可闻皆是草木清香。
这里就是他的安息之处。
弥依斯半跪而坐,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空。
快来,到这里来,然后永远留下,把所有爱恨都埋葬在这片空地。
他举起匕首,刀尖对准脖子上的血管。脉搏还在用力跳动,虽然已经如此虚弱但还有不少血在流淌啊。那些人把他的血翻来覆去钻研了那么久,把血之音当成天籁仙乐如痴如醉,到头来却没有一个明白神血的真正用途——远古遗族的血从来都是用以对抗敌人的武器和坚盾。
弥依斯微笑着将匕首刺进喉咙,横刀一划尽可能地扩大伤口,让残余的鲜血得以更快更顺畅地涌出来。
他跪在草地上,任由自己的血飞溅而出,洒满花草与土地。
一瞬间,细密的树叶间穿透过几许阳光,树梢上落下一只羽毛鲜亮的小鸟。微风吹拂,树枝摇动着发出轻柔的摩挲声,阳光越来越透亮,将草地映照得青翠鲜明,林中的鸟儿聚拢而来,成千上万的小鸟、罕见的珍禽纷纷引吭高歌,与泣血而鸣的有鸟一族婉转共鸣。
弥依斯双手捧起自己的鲜血,这一刻无拘无束,被摧残的丑陋身躯在万物惠赐下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彼处,从天而降的光芒落入正在争斗的人们眼中,所有人都因震撼而停住了手中挥舞的刀剑。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声:“是神之血,是有鸟一族的无名之主!”
塞洛斯刚拦下一个对手斩断半条手臂,那人却发疯似的抛下他往光芒照射的方向飞奔。塞洛斯一把抓住他的头发,从背后刺穿脖颈,这家伙倒地后仍然往前爬出好几步才心有不甘地死去。
“永生真的这么重要吗?你还不是死透了。”塞洛斯挥走剑上的血珠,看了一眼光源。响彻整个树林的乐声无疑是有鸟一族的血之音,可究竟要多少鸟族的血才能有这样震撼人心、万鸟齐鸣的动静?
是死吗?
是必须付出生命才有的一生一次的回鸣吗?
塞洛斯担心起珠岛的安危,他什么都不要,只要珠岛活着。他想去光照的地方一探究竟,刚走几步肩膀就被人按住。塞洛斯回身一剑,九骨习以为常地用刀挡下。
“别去。”
“为什么?”
“那是陷阱,是鸟族濒死时的复仇曲,如果你被迷惑闯进浓雾中就再也回不来了。”九骨说,“那些人将永远徘徊在迷雾中,直到筋疲力竭、绝望恐惧地死去。”
第99章 朝圣日的他
珀利温骑在马上,走得不急不缓。
赫路弥斯一直在后面观察他、提防他。这个原雇主戴曼口中“对赏金不感兴趣”的佣兵固然和他以前遇到的那些凶徒恶棍不同,但也并非能轻易信任的对象。
赫路弥斯亲眼见过他和山贼交手的场面,这家伙身手不错——不,应该说相当好才对,单枪匹马就把一伙有备而来的强盗赶走,要对付他和夏路尔简直易如反掌。
赫路弥斯原以为只要有了旅费和马就能想去哪就去哪,但克罗穆和泰斯这两个想把他们当奴隶卖掉的恶棍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让他明白旅行并不是游山玩水,旅途也不是平坦大道。既然不能靠力量保护夏路尔,至少得有分辨好恶、回避危险的智慧才行。
半个月来,赫路弥斯和已故商人戴曼的保镖、伙计相处得还算融洽。珀利温和那些粗鲁的佣兵不太一样,他性格散漫,风趣又健谈。赫路弥斯为了避免泄露自己和夏路尔的来历总是尽量和他保持距离,于是珀利温就找伙计罗米闲聊来打发旅途的寂寞。
“戴曼老爷家里有几个老婆?”
“就一个啊,不过他有好几个私生子。”罗米坐在马车上说,“都是和不同女人生的,老爷在科雷利特、兰里和东洲都有宅邸。这些财产、女人和孩子,夫人可是毫不知情。”
“可怜的女人。”
“怎么会呢?夫人的孩子也不是老爷亲生的,更何况现在所有财产都归她所有,那些钱一辈子也花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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