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路弥斯把他按在河边光滑的鹅卵石上,低头看他没有遮挡的面容。
夏路尔感受到他的视线,下意识地想回避。赫路弥斯不让他逃跑,轻轻摆正他的脸,凝视他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皮肤。火焰曾经卷过他空洞的眼眶和凹陷的鼻梁,奇怪的是他非但没有变得更丑陋,反而因为伤口的扭曲而减少了那副骷髅容貌带来的恐怖,只令人深感惋惜和怜悯。
赫路弥斯小心翼翼地吻他眼眶四周的伤痕,夏路尔像害羞的小动物一样蜷缩起来,不知所措地挣扎。赫路弥斯不停安慰他,让他放松。
夏路尔伸手摸到他的脸颊,摸着他经历长久的磨难而不再时刻温柔微笑的嘴唇,摸到那些被树枝、石头和疾风划伤的小伤痕。
他是不是也有数不清的压力需要宣泄释放。
夏路尔像朝圣日的神殿那样敞开自己,允许所爱的人进入。
他从没有告诉过赫路弥斯,其实他并不恨女神。因为女神没有亲口说过要他的眼睛、鼻子和舌头,所以他也没想过全心全意地把自己奉献给她。
现在,他终于有了想要付出一切的人。
第100章 波艾之木
鸟族的绝命曲笼罩着森林。
塞洛斯好几次被这艳丽、神秘、优美又嘹亮的曲调震慑,仿佛丧失了除去听觉之外的所有感官。不,不对,不是丧失,应该说是因为这乐曲而让其余感官变得更敏锐、更宽广,甚至让他体会到不同生命存在的形式,并因此感到舒缓和放松。
要不是九骨死死拦住他,他也会像那些追求永生的贪婪之徒一样往乐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原来他一直是错的。他以为鸟族天生该灭绝,因为他们柔弱又珍贵,不但没有能力保护自己还拥有令人痴迷的血之音,简直像一群孩子守着稀世珍宝一样危险。
他竟然忘记这是一群接受了神之血的远古族群,是凌驾于凡人的高级生命,即使他们显现出纤弱的一面也不过是诱捕他人的陷阱罢了。有鸟一族之所以毁灭,不是因为被人奴役圈养,只是随着时光流逝,神迹渐渐枯竭,生命终将归于死亡。
“去找珠岛和比琉卡。”九骨叫来萤火,把塞洛斯拉上马。
他记得珠岛离开的方向,但树林如此宽广幽深,稍有偏转就会迷路。九骨不敢大意,控制马匹笔直前行。没多久,迎面传来马蹄声。塞洛斯左手握剑,紧盯着前方模糊的人影。
“九骨!”灰檀木载着比琉卡冲破雾霭,所有担忧都化成了喜悦。
“珠岛呢?”塞洛斯立刻追问。有一瞬间,他担心在树林中泣血献身的不是那个濒死的鸟族而是珠岛,否则怎么会有如此充盈的鲜血和生命力来为死亡绝唱。
“珠岛在前面等我们,他很安全。”
塞洛斯虽然没有明显安心的模样,但握剑的手却不再那么紧绷。
三人一起投入雾中,浓雾很快将前路笼罩。九骨对这样的雾霭并不陌生,反倒因为回想起同样被浓雾隐藏起来的狼息谷而升起了几分熟悉又亲切的思念。
对塞洛斯而言,看不清眼前的景物和路途则是一种危险警告。他不喜欢置身于陌生的环境,更讨厌捉摸不透的变故。大概是感受到他因过度警惕而燃起的腾腾杀气,九骨出言安慰:“这里没有敌人,不必太紧张。”
“是吗?”塞洛斯不以为然,“你好像来过。”
“没有,我第一次来角尔,也是第一次前往巨树遗迹。但我去过有狼一族的领地,远古巨兽即使死去,也会留下自己的吐息继续保护族人。”
“你是说这片迷雾是巨兽的气息?”
“是的。”九骨说,“有鸟一族的先祖未必还活着,可即使它死了,迷雾也不会立刻散去。”
塞洛斯沉默了片刻后问:“能维持多久?”
“至少比你我的一生要长。对远古遗族而言,我们的生命不过是稍纵即逝的一瞬间。”
这么说,他会比珠岛先过完一生。
塞洛斯问:“你见过有狼一族的先祖?”
“见过。”
“你从它那里得到了什么?更长久的生命吗?”
九骨摇了摇头:“它说过可以把生命的一部分给我,但我拒绝了。”
“你还算聪明。”塞洛斯毫不留情地评论,“如果你像外面那些家伙一样贪心,现在已经成了怪物。”
“你对生命一点也不留恋吗?”
“我一直想快点过完这一生,但我不会自杀。虽然命运一直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家伙,我却总觉得它站在一旁嘲笑我。要是我屈服了,希望它能饶了我,让我舒舒服服地远离一切苦难合上眼睛,它就会在彼端笑得停不下来。”
那张嘲笑的脸为什么如此生动具体,塞洛斯觉得它真的存在过,是每一个在他孤立无援时非但不拯救他,还试图将他推入深渊的人们的写照。
“所以我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塞洛斯说,“有一天它想主动拿走生命,我也不会乞求它让我多活几天。”
“为了珠岛,你愿意接受神赐予的生命吗?”
这个话题太温柔了,像一朵染上了雨后阳光的云朵,可背后的深意又那么残酷。塞洛斯明白,只要有一天他比珠岛早离开这个世界,剩下的就只有唯一的、孤独的鸟族。
九骨不由自主地想到镣铐湖小岛上的蛇族女孩,宁愿化作铜像也不愿独活。
“如果鸟族的无名之主要给我更长久的生命,我会接受。狼族先祖有没有对你说过誓约的代价?”
“我想可能是让你永远留下,毕竟远古的生命那么悠长,它们不明白短暂是什么,所以誓约通常都以永久为期限。”
“违背了誓约会怎样?”
“你大概有一年时间可以不遵守约定,生命会在你背信弃义的时候折磨你,做噩梦、受伤害,身心俱创。记住这是唯一的机会,只能有一次,不要再犯。”
塞洛斯再度陷入沉默。
随后他们来到一条通往巨树遗迹的宁静小道,珠岛牵着马在路边等待。塞洛斯等不及九骨策马靠近就跳下去,珠岛朝他飞奔,两人在半途紧紧相拥。
塞洛斯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欣慰和激动,觉得怀抱中的人如此娇小脆弱,真的像只小鸟一样。他想拥有他,想一生守护他,能活多久就多久,直到永恒。
浓雾隔绝了森林之火的热浪,连声音都听不见了,四周如此静谧优美。稍后,珠岛离开塞洛斯的怀抱,拉着他的手往浓雾深处走去。
比琉卡对九骨说:“我也想去看看有鸟一族的故乡,看看传说中的波艾之木。”
“去吧,没有涉足过的土地都是我与无名之主的誓约。”
比琉卡像珠岛一样牵着九骨的手,在朦胧的雾中行走,他隐约听到珠岛的血之音,似乎传说中的巨树在与它的族人共鸣。
半晌过后,浓雾渐渐稀薄。比琉卡期待着会像在狼息谷一样拨开迷雾看到一个与世隔绝的村落,期望那些讲述波艾之木已经枯萎的故事都是误传,他甚至希望还有更多鸟族活着迎接珠岛。可是,最终展现在眼前的只有一片宁静的山谷。
没有迷雾笼罩的遗迹中,绿色那么鲜亮,像绿宝石和翡翠般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树枝优美而修长,向着天空的方向无限伸展,却没有完全遮挡住灿烂的阳光。即使他们在树林中穿行多日,早已习惯了满目苍翠,这样耀眼的绿意也依然可爱动人。
比琉卡不由自主地拉着九骨漫游,灰檀木迫不及待地挣脱缰绳开始在树下奔跑嬉戏,只有萤火始终沉稳地轻踩草地踱步。
珠岛领着塞洛斯穿过草地。
塞洛斯完全被这片亮丽的绿色吸引,空气中没有丝毫令人厌恶的气味,那些从童年开始一直弥漫于成长过程中的血腥与恶臭仿佛从未存在过,扑鼻而来的只有清香。踏上草地的一刻,他还感到自惭形秽,生怕玷污这片净土,可没走几步,身上的血和泥污就变得微不足道,连被珠岛牵住的右手也恢复如初,丝毫不觉疼痛无力。
他轻轻握掌,只感到无比实在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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