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唱勇士孤身与怪物搏斗的故事,唱骑士与少女在月下相会,唱王子和公主的甜美爱情,可就是从来没有歌唱过女神的传说。
“因为神话最美但也最残酷。”歌手说,“所有不可能发生的事都发生了,一切却只在神的一念之间,动机实在令人困惑。我更愿意歌颂人们世俗的故事,爱情、勇气和慈悲,这才是我喜欢的歌谣。”
比琉卡很困惑,这个酸酸的歌手,明明被不怀好意的人伤得几乎死去,可却仍然愿意用那双伤痕累累的手拨动琴弦吟唱赞美人们的歌曲。比琉卡希望他一直留在村子里,但很可惜,伤势好转之后他就离开了。他说既然是吟游诗人就不能老在同一个地方逗留,他要去大陆的各个角落,去学一些没听过的曲子和诗歌。
比琉卡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九骨,有的人注定要不断行走。现在他自己也踏上旅途,不知道未来还会遇到什么意外变化。
因为心情放松,比琉卡感到自己的身手也在这天的某一时刻突然灵巧起来。他听到草丛中有声响,立刻转身去追。九骨放任他随时随地到林中狩猎,每当这种时候自己就和灰檀木在路旁休息,即使比琉卡一次都没有带回猎物,他也依然耐心等待。
草丛里是一只落单的小山猪,正惊慌地寻找同伴和母亲。
比琉卡记得在狼息谷时,纳珐打猎回来的野猪脖颈上有个深深的伤口,不过他几乎不敢奢求一箭命中,于是把箭头瞄准山猪的身躯。
它很小,比成年野兔大不了多少。
比琉卡觉得从无数次失败中找回的经验让自己多少有点射箭的心得,而九骨明明是个厉害的射手,却从没指点过他。他拉开弓,屏住呼吸,认真瞄准。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中忽然回响起流浪歌手歌唱般的声音:琴弦犹如弓弦,手指轻轻拨弄,射出无形的箭夺取人心。
他现在要的是小山猪的心,今天的状态很好,没准可以……
黑羽箭在他并不准备放手的情况下飞射出去。
完了。
比琉卡首先想到的是箭去了哪里,得立刻捡回来,接着发现那只小山猪虽然被飞落的箭惊扰,却仍正在原地不停哀叫挣扎。它为什么不跑?比琉卡飞奔过去,边跑边拔出九骨给他的匕首,一个飞扑把猎物压在身下,刀尖用力刺进它的心脏。
血喷涌出来,溅在他的脸和身上,小猪疯狂挣扎,他死死抱着不肯松手。
没过多久,挣扎停止了。比琉卡感到浑身都疼,手中的匕首仿佛和死去的山猪牢牢长在一起,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来。他怀抱小猪,气喘吁吁地坐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它已经死了。
比琉卡简直无法相信有这么幸运,自从九骨让他负责打猎开始,他只捡过一只死鸟,这是第一次真正打到猎物。更幸运的是,那支射歪的黑羽箭就扎在身旁的泥地里。
他坐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应该先把匕首拔出来,结果又被滚烫的血溅了一脸。他就这么满身是血地跑回九骨身旁,高兴地给他看自己的战利品。
“真厉害。”九骨说,“今晚我们有肉可以吃了。”
“它在林子里不知道为什么不跑,可能吓坏了。”比琉卡兴奋地说。
“去把脸上的血洗一洗,换件干净的衣服。”
比琉卡答应一声,去行李中拿衣服。
九骨提起不幸丧命的小山猪——心脏附近被匕首捅穿的是致命伤,除此之外没有黑羽箭留下的伤口,但前腿血肉模糊,骨头早已断了一截。
应该是不小心掉进附近猎人设下的陷阱造成的,难怪跑不掉。
不过九骨没有告诉比琉卡真相,没有在他兴头上浇冷水——今天是幸运日,他已经很久没有笑了,活着的人不该失去笑容,至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不应该。
比琉卡去洗了脸和手,把衣服沾血的地方洗干净。回来时,九骨已经在河边放了小山猪的血,清理干净后把“晚餐”挂在马鞍旁的挂钩上。
快到傍晚时,灰檀木在树丛里发现一片野秋莓,比琉卡趁它没吃完前采得一干二净,用衣服兜着继续赶路。他决定享受旅途,忘记那些惊慌失措的经历,相信洛泽和无名之主的庇护、信任九骨即使再次遇险也一定能化险为夷。
比琉卡把莓果塞满小山猪的肚子,九骨则用珍藏的异国香料涂满表皮,两人一起动手烤了一顿相当美味的晚餐。小山猪个头不大,肉也不多,但比琉卡觉得比有狼一族宴会上的烤乳猪更丰盛美味。
吃饱后他问九骨:“可以教我射箭吗?”
“你遇到什么困难?”
“我不知道到底怎么瞄准,怎样才能把箭射得够远。”比琉卡说,“教我,我想像你一样一箭射中目标。”
“把手伸出来。”
比琉卡听话地伸出双手。
这双手上布满伤口和硬痂,新伤叠着旧伤,尤其是右手食指中指的指节被弓弦割开的伤口更多。比琉卡立刻解释:“刚开始很疼,有的地方还会起泡,不过现在已经全好了,而且这里变得很硬。”他摸摸指节上的硬块,结了茧子拉弓时就不怎么痛了。
比琉卡很喜欢现在的双手,只是射出去的箭依然没什么准头。
“我想让你教我射箭,我会好好学。”
九骨放下他的手:“我很严厉。”
“我不怕严厉。我希望以后遇到危险,不再让你挡在我身前。”
九骨看着他,比琉卡在他眼中一直不断变化。变化并不指容貌。九骨是永泪与刹血的誓者,幻之血不会影响他的眼睛,他看到的仍是比琉卡原有的模样,只是这个男孩的成长令人感动和意外。
“先休息吧,明天再练。”
“你答应教我吗?”比琉卡着急地问,他想要一个确切的回答。
“我会教你,但你要有准备。我刚才说过会很严厉,但我也未必是个好老师,不一定能让你成为优秀的弓箭手和战士。”
“这样就够了。”比琉卡心满意足地说。
他去河边洗脸,把吃剩的骨头埋在草丛里,回来后说:“今晚我来守夜。”
九骨习惯坐在篝火边,只要在野外过夜,他就会自然地肩负起守卫的职责,但听到比琉卡这么提议,他点了点头说:“那就交给你了。”
比琉卡想要分担他的重任,既然如此,他也顺其自然地给予对方应有的重视和信任。
第24章 荒村幽魂
五天后,眼前漫无边际的树林变得开阔起来。
越来越多的树只剩树根,意味着有人常在附近砍伐。九骨并不觉得这是个好预兆,树根的断面都很陈旧,有的甚至已经长满苔藓,举目望去,远处虽有村落的影子但看不到人烟。
现在还是白天,他听到了狼嗥的声音。走过砍伐场,迎面而来是一座被马蹄踏碎的旧木桥,他们因此不得不绕路才能过河。
比琉卡抱着九骨后腰的双手越攥越紧,他们离他从小长大的村落越来越近,可四周田地一片焦黑,房舍破败倒塌,陌生的景象让他的心紧揪起来。
九骨策马走上通往村子的小径。村落如坟场般寂静,浑身漆黑的乌鸦落在空地上,不知在分享什么美餐。比琉卡跳下马,驱赶走那些黑鸟,快步跑向一栋木屋。木屋外有一条死掉的狗,尸体已经腐烂发臭,肚子上的伤口已见骸骨,被喜好腐肉的野兽分食后轮到苍蝇围着它打转。
比琉卡皱紧双眉,死死咬住嘴唇,想敲门却发现木门没有关。他闯进去,一股恶臭扑鼻,死去多时的老妇四肢扭曲,侧卧在床边的地板上。
比琉卡毫不犹豫地把她抱起来,没想到尸体竟这么轻,反而让他用力过猛一下坐倒在地。
那几乎已是一具骷髅,腐朽得面目全非,但毫无疑问她绝非死于衰老和病痛。
九骨没有冒然上前,先让他和养母独处一会儿,自己则转身去别处查看。
村子里的泥土路上到处是蹄铁印,至少有一支十人左右的骑兵队来过,践踏了这个连地图都找不到的小村落。九骨挨个推开几个木屋的门,屋子里一片凌乱,尽管每一户村民都贫穷困苦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家里却还是被洗劫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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