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畜生的伤还未痊愈,若是再受了寒……
这念头刚冒出来,便被凌怀苏毫不留情地掐断。他翻了个身,刻薄心道:它是冻死还是疼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可随即,凌怀苏眼前浮现白狐狸瘸着条腿,想靠近又不敢的小心翼翼,以及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被压下的心绪再次冒头:还怪可怜的……
凌怀苏不耐烦地反驳自己:“我被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都自身难保了,还有闲工夫管它?”
他将被子蒙过头顶,下定了决心,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不管了。
过了一会,木屋被从里推开了。
凌怀苏站在门口,身披外袍,脸色阴沉。
他在榻上辗转反侧,睡意全无,耳听雪有下大的趋势,到底还是有些不落忍。
大雪中,小狐狸安安静静地蜷缩在简陋的洞穴里,皮毛上积了层雪,乍一看和雪地融为一体了。
听见门响,它迅速抬起脑袋,一眨不眨地望向门内的人。
片刻后,凌怀苏冲它招了招手。
小狐狸先是愣了半晌,反应过来麻溜地起身,也不顾腿还伤着,箭似的奔向凌怀苏。
“慢点,不要腿啦?蠢东西。”
凌怀苏无可奈何地蹲下,替它掸去毛上的雪花。
小狐狸像是得了蜜枣的孩童,乖得不象话,任他摆弄,末了还得寸进尺地蹭了蹭凌怀苏的手心。
看着这家伙顺势躺倒露肚皮的模样,凌怀苏叹了口气。
从此以后,恐怕这霜天峰,再无清净了。
第18章 活物
就这样,凌怀苏身边多了个会喘气的活物。
这小东西还是有些怕人,没人理它的时候,它就悄无声息地窝在角落,呼吸起伏都微不可察,乍一看还以为是团毛绒摆设。
可每当凌怀苏以为它睡着了时,眼神才向那边一递,小家伙总能第一时间睁开眼,支着耳朵回望过来,就好像始终有一缕注意力分在这边似的。
而倘若凌怀苏此时再多看几眼,它便立即一蹬前腿,摇摇晃晃地朝凌怀苏凑过来。
凌怀苏此人,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被送上摇光山五年也磨不掉他的少爷脾性,属于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像这种小心翼翼的讨好与迎合,几乎是恰恰当当戳在了他心头软肉上,无法拒绝。
狐狸的伤恢复得很快,毒被逼了出来,霜天峰灵气充沛,皮外伤没过几日便愈合了。
伤好的当天,凌怀苏拎着它的后颈,把这只有他半条手臂长的小东西扔进水潭,纾尊降贵地给它洗了个澡——他早就看这血呲嘛呼的样子不顺眼了。
小狐狸应当是第一次下水,怕得浑身哆嗦,却一动也不动,任由凌怀苏清洗掉它皮毛上的血污。
等凌怀苏把这小东西里里外外地洗涮干净,露出了它的真面目,才诧异发现,这狐狸生得居然还挺漂亮。
吻部线条修长流畅,一双圆润的狐狸眼如同被雨水冲刷过的玉石,干净得不含一点杂质。洁白无瑕的毛发沾着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算了。”少爷英雄气短地心道,“看在你还算人模狗样的份上,姑且收了你罢。”
于是少爷最后那点无名火也熄灭了。
凌怀苏早已辟谷,但他不确定灵狐需不需要进食,便试探着捉了几条小鱼,架在火上烤了。还摘了些野果野菜,荤素搭配。狐狸很给面子,吃得津津有味,毫不挑食。
“慢点。”凌怀苏不由失笑,“没人跟你抢。”
凌怀苏一开始颇为得意,以为自己天降奇才,无师自通学会了烹饪,后来发现这家伙压根吃不出好赖,只要是他给的统统来者不拒,而且随着他日复一日的投喂,小狐狸肉眼可见地膨胀了一圈,几乎成了个毛球,他才收了手,生怕它长残。
没过多久,凌怀苏发现,它不是胖了,是长大了。
想来这灵狐是到了长身体的阶段,个头猛窜,短胳膊短腿开始抽根拔节,有了成狐优雅的端倪。几乎每过一日,它的四肢便又长一寸。
不得不说,看着奄奄一息的小狐崽,在自己手中长成现在这般生龙活虎的模样,不欣慰是不可能的。
凌怀苏胸中充斥着“我家有狐初长成”的成就感,也做了每个盼孩子长高的父母会做的事——他把狐狸摁在门框边,每天用剑尖刻下它脑袋顶的高度。
在狐狸飞速成长的同时,凌怀苏身上也在发生微妙的变化。
自从那天被咬了一口,消散的杀意便再也没回来。从前他做梦,梦到的都是尸横遍地的凌府,或是自己提着染血的剑,血洗仇家的画面。
狐狸那一咬,仿佛在他身上咬出了个气孔,倏地抽空了他沼泽般的恨意与杀心。
灵狐不愧是至纯至粹的灵物,仅仅是如影随形地待在身边,凌怀苏便觉得体内积日的旧伤自行痊愈了,就连境界也隐隐有突破的趋势。
少年那被血海深仇压得闷闷沉沉的眉目渐渐松展,戾气一扫而空,开始露出原本清俊的面貌,有了少年人该有的样子。
霜天峰苦寒又贫瘠,吃穿用度全靠个人。凌怀苏一心破结界的时候,别说整理屋子,就连自己也懒得收拾,不吃不喝,和着一身伤,不拘小节地往床板上一躺,成日全凭一口仇恨吊着。
养个活物后,凌怀苏拾回了他少爷时代的讲究。他向来喜欢香气,从山上摘了几株兰草,附庸风雅地插在床头,熏得榻上枕边满是兰花香。
有了绿植,又觉得屋内太空了些,便亲自劈柴,给狐狸搭了个小窝。
有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凌怀苏看着这简陋屋舍,怎么看怎么别扭,干脆把小木屋上上下下地修整了一番,空空荡荡的木屋这才开始有了些人气儿。
待门框上痕迹排成密密麻麻的一摞时,凌怀苏才恍然意识到,他已经足足一个月没去过结界口了。
***
这天晚上,凌怀苏盘坐在榻上,他近日修为增进,遇到了瓶颈,已经连日不得突破,索性用打坐代替睡眠。这种时候,白狐狸惯常趴在床脚,安安分分地守着。
凌怀苏也已习惯了这种陪伴,他闭上眼,凝神入定。
可这天不知怎么的,入定没多久便是一阵心烦意乱,不得平静。凌怀苏蹙眉睁开眼,一种不好的预感隐隐牵动着他的心绪,就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霜天峰清气浓郁,极少有大妖大魔闯入。即使有不长眼的觊觎灵狐,譬如上次的狼妖,对凌怀苏也造不成什么威胁。
他弄不清这种预感的来源,又被搅得心慌,于是决定占卜一番。
说起来,凌怀苏会卜算,还是拜他师父所赐。
凌怀苏师父道号“莫问”,是摇光派的掌门,却毫无一个掌门该有的仙风道骨的模样。不过能教出凌怀苏这般不正经的徒儿,可想而知,师父本人也正经不到哪去。
凌怀苏拜入他门下五年,他只教过一套剑法,还只有前三式。
教的方式也堪称前无古人——师父执着随手捡来的树杈子,颤颤巍巍地演示一通,就算教过了。有这么个甩手师父,得亏凌怀苏悟性奇佳,天赋剑骨,才没把一知半解的招式练得走火入魔。
而每当凌怀苏自觉练得差不多,要他教下一式,莫问真人便捋着山羊胡,一脸高深莫测地说:“时机未到。”
凌怀苏常常觉得,比起剑修,他师父更适合当个算命的。
莫问真人从未在大庭广众下舞过剑,反而常年卦器不离手,时不时便要卜上一卦。旁人问他算到了什么时,他便人如其名,神秘兮兮地打哑谜:“天机不可泄露。”
在师父的潜移默化下,凌怀苏耳濡目染,也学了点卜算之道。并不精通,学得稀疏二五眼,但解解简单的卦象也不在话下。
凌怀苏下了榻,正准备去取铜钱,路过狐狸窝,突然察觉到什么,脚步一滞。
往常他一有动静,狐狸总是闻风而动,比影子反应还快。可方才他下榻走动,这家伙居然连头都未抬。
凌怀苏心生疑惑,蹲下-身,伸手戳了戳那团白毛。
一戳吓一跳,狐狸不仅浑身冰冷,还僵硬如铁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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