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着干什么”镜楚震声道,“快过来!”
他的灵力已透支到极限,身形隐约有半透明之兆,山洞后方被控制的人蠢蠢欲动。
云幼屏冲他摇摇头,微笑道: “已经……来不及了。”
呼吸管道钻入体内的花粉迅速繁殖,妖冶的紫花冲破血管,刺破白皙的皮肤。
镜楚瞳孔骤缩,眼眶猩红。
几人一拥而上,将镜楚推入了洞外的漫天风雪。少女以单薄的身躯死死堵住洞口,鹅黄长裙被染成了血红。
“守住山洞……”
女孩的最后一句话消弭在吞吃血肉的声音中。
***
凌怀苏赶回来时,摇光山的雪已经停了。
他的速度很快,往返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
他在山洞口捡到了化回原形的镜楚,白狐已是强弩之末,却还在用最后的灵力尽忠职守地撑着关门的法阵。
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洞门之上,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严丝合缝堵着破口,依稀可分辨出血迹之下长裙鹅黄的底色。
死寂。死寂。
还是死寂。
凌怀苏疯了。
年轻的剑修悲恸长啸,祝邪铮然出鞘,剑气是前所未有的暴虐,正要不管不顾地劈开石门,一道声音当空直下: “你要把里面的东西放出来么”
来人正是玱琅岛岛主。琦伏月从飞车一跃而下,拦住了凌怀苏。
他一抬手,一道水流般的真气覆在石门上,透出了里面的情形,紫红色的蛊花蔓延了整个洞穴。
“业火蚀心花一旦传播出去,后果不堪设想,你想要人间变成炼狱吗”
凌怀苏置若罔闻,我行我素地继续举起长剑——
“凌怀苏!你清醒一点!”琦伏月咆哮道,“业火蚀心花以人内脏为食,他们已经被吃成了空架子,活不成了!”
凌怀苏血红的双眸这才有了视点。
他崩溃大吼一声,颓然跪地: “为什么……为什么……”
不是雪崩吗!
“我该怎么做……”
琦伏月遗憾地看了无助的少年一眼,给出了答案: “业火蚀心花喜火畏寒。”
畏寒。
一瞬间,一股寒意窜过脊椎,凌怀苏毛骨悚然,从头到脚凉了个彻底。
原来是这样。
凌怀苏跪在茫茫的雪地,双肩颤抖,突然癫狂地大笑起来: “好一个天音塔……好一个天命。”
琦伏月并不催促,只是垂下目光,静静看着他。
……
良久,少年摇摇晃晃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摇光山的一草一木。
他轻轻闭上了眼。
祝邪剑鸣响彻云霄,一道似要豁开天地的雪亮剑影照亮了摇光群山。千千万万道剑气凌厉而出,撞上积雪皑皑的山头,破开了那些凌怀苏亲手做的加固。
大地震颤,雪雾四起。
凌怀苏强压下痛不欲生的悲意,抱起冰冷的白狐,背对轰然而至的滚滚积雪,踩上祝邪御剑而去。
他忽地踉跄,跪在剑身上呕出一口血。
鲜红的血滴落进一望无际的白色,无影无踪。
天大地大,两处茫茫皆不见。
第29章 后世
凝固了四千年的记忆冰消雪融,缓缓流动,分毫毕现地翻涌至眼前。
霜天峰,枕竹居,玱琅岛,朝夕相处,死生契阔……
前尘往事中,残缺的空白终于被一点点补全。
凌怀苏仿佛从一场春秋大梦中恍然初醒,眼睛酸涩得发紧。
原是故人相见不相识。
他终于明白了这小型影场的由来,是他在雕刻木偶时心绪起伏,不自觉沾上去的。所以场中悲欢离合,冷暖与疼痛,他都感同身受。
那片掩埋了摇光山的苍茫纯白化作细碎的光影,星星点点没入盛放木偶的盒子中。
凌怀苏被弹出影场,落地跌跄了两步,随即被人稳稳搀住。
旧光阴烟消云散,凌怀苏抬头,对上了眼前那张隔了几千年的面目。
被他抛诸脑后,忘得一干二净的……他的狐狸。
凌怀苏在记忆中沉沉浮浮,刻骨铭心,外面的世界只过去了短短数秒。镜楚伫立在他面前,仍是凌怀苏入影场前看到的样子。
却今非昔比了。
被他注视着,凌怀苏情不自禁地躲闪了一下视线,扣紧手中的木盒。
他骗了镜楚。
那木盒中的确有个神木刻成的木偶,也固然能充当神魂载体,但远没有凌怀苏说得玄妙,因为这玩意是一次性的。
从一开始,凌怀苏就没打算在后世久留,只是寻个由头唬住这位特调处处长,等他放松警惕就溜之大吉。
真正的凌怀苏早就死在了四千年前,待他弄清楚天音塔重现世间的真相,便从哪来回哪去,现世的纷纷扰扰,都与他无关。
可现在,凌怀苏又有些举棋不定了。
镜楚很快撒了手: “刚才发生了什么”
“一道机关而已,”惯骗凌怀苏又撒了个无伤大雅的谎,“无妨,已经解了。木偶已经拿到,走吧。”
凌怀苏的神色毫无破绽,镜楚不疑有他,跟着走出了墓穴。
两人在湖水中上浮时,凌怀苏错后半步,不露神色地偷偷瞟了身边人一眼。
他想起了镜楚化形那天,也是在这样的水下,交错的湖光映在他深刻的轮廓上。
千头万绪,百味情绪涌上凌怀苏心头。
他居然把小狐狸忘了,而被遗忘的人也不说。
……为什么不说
他也失忆了吗
可是,那日悬崖下重逢,镜楚的眼神分明不是无动于衷。
凌怀苏的眼神紧紧黏在镜楚身上,看不够似的。直到浮出水面,才克制地收回了视线,却仍有一缕余光挂在对方身上。
他看见镜楚摸出那个薄薄的发光板砖,知道他是要像之前那样,叫来一只嗡嗡吵闹的铁鸟,载他们回去。
凌怀苏按住镜楚敲击屏幕的手,没头没脑地说: “我们走回去吧。”
镜楚一愣,抬起头: “走”
“嗯。”凌怀苏道,“可以么”
从这里到特调处总部足有三百多公里,走是走不回去的。
镜楚: “为什么想要走回去”
因为想要仔细看看你身处的人间,看看你尽心守护的,是个怎样的世界。
凌怀苏将这直抒胸臆的话咽了下去,从满肚子心口不一中挑出了个少爷风格显著的借口: “那铁鸟过于聒噪,震得我耳朵疼。”
镜楚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那是直升机。”
凌怀苏无所谓一摆手: “随便吧,管它是鸟还是鸡。总之我不想坐。”
大魔头铁板钉钉地表了态,镜楚拿他没辙,妥协道: “走回去太远了些。我们走到市里,开车回去”
他口中的“车”凌怀苏见过,那铁壳子物什也跑得飞快,但它留了窗户,相比之下,还算能看风景。
凌怀苏勉为其难点了头。
这片湖地处偏郊,二人从湖底出来时月明星稀,一路走到天光大亮,抵达了最近的城市。
拂晓时分的城市将将苏醒,马路上车流稀疏,环卫工人撑着大竹扫帚清扫落叶,街道边零星开着几家早餐店,赶早课的学生捧着热气腾腾的包子,边吹气边匆匆跑向学校。
之前坐车被带出百棺村时,凌怀苏曾走马观花般地一览现代街景,但当时他除了觉得新鲜奇异了些外,并未来得及发表什么感触。如今他细细留意这些景象,近乎贪婪地将一砖一瓦尽收眼底。
日头渐渐升高,凌怀苏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从一个地洞出来,涌进各不相同的建筑里。那些建筑方方正正,鳞次栉比,表面还有密密麻麻的窗口。
他叹为观止地看了一会: “现在的人,都住在这种大石碑里么”
“嗯,那叫大厦。”
“为何要修建得高耸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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